《喻世明言》第二卷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


再說有個陳濂御史,湖廣籍貫,父親與顧僉事是同榜進士,以此顧僉事叫他是年侄。此人少年聰察,專好辨冤析枉。其時正奉差巡按江西。未入境時,顧僉事先去囑託此事。陳御史口雖領命,心下不以為然。蒞任一日,便發牌按臨贛州,嚇得那一府官吏尿流屁滾。審錄日期,各縣將犯人解進。陳御史審到魯學曾一起,閱了招詞,又把金釵鈿看了,叫魯學曾問道:“這金釵鈿是初次與你的么?”魯學曾道:“小人只去得一次,並無二次。”御史道:“招上說一日後又去,是怎么說?”魯學曾口稱冤枉,訴道:“小人的父親存日,定下顧家親事。因父親是個清官,死後家道消乏,小人無力行聘。岳父顧僉事欲要悔親,是岳母不肯,私下差老園公來喚小人去,許贈金帛。小人員身在鄉,一日後方去。那日只見得岳母,並不曾見小姐之面,這姦情是屈招的。”御史道:“既不曾見小姐,這金釵鈿何人贈你?”魯學曾道:“小姐立在簾內,只責備小人來遲誤事,莫說婚姻,連金帛也不能相贈了,這金釵鈿權留個憶念。小人還只認做悔親的話,與岳母爭辨。不期小姐房中縊死,小人至今不知其故。”御史道:“恁般說,當夜你不曾到後園去了。”魯學曾道:“實不曾去。”
御史想了一回:“若特地喚去,豈止贈他釵鈿二物?詳阿秀抱怨口氣,必然先有人冒去東西,連奸騙都是有的,以致羞憤而死。”便叫老歐問道:“你到魯家時,可曾見魯學曾么?”老歐道:“小人不曾面見。”御史道:“既不曾面見,夜間來的你女憫就認得是他?”老歐道:“他自稱魯公子,特來赴約,小人奉主母之命,引他進見的,怎賴得沒有?”御史道:“相見後,幾時去的?”老歐道:“聞得裡面夫人留酒,又贈他許多東西,五更時去的。”魯學曾又叫屈起來,御史喝住了。又問老歐:“那魯學曾第二遍來,可是你引進的?”老歐道:“他第二遍是前門來的,小人並不知。”御史道:“他第一次如何不到前門,卻到後園來尋你?”老歐道:“我家奶奶著小人畜信,原教他在後園來的。”御史喚魯學曾問道:“你岳母原教你到後園來,你卻如何往前門去?”魯學曾道:“他雖然相喚,小人不知意兒真假,只怕園中曠野之處,被他暗算;所以徑奔前門,不曾到後園去。”御史想來,魯學曾與園公分明是兩樣說話,其中必有情弊。御史又指著魯學曾問老歐道:“那後園來的,可是這個嘴臉,你可認得真么?不要胡亂答應。”老歐道:“昏黑中小人認得不十分真,像是這個臉兒。”御史道:“魯學曾既不在家,你的信卻畜與何人的?”老歐道:“他家有個老婆婆,小人對他說的,並無閒人在旁。”御史道:“畢竟還對何人說來?”老歐道:“並沒第二個人知覺。”
御史沉吟半晌,想道:“不究出根由,如何定罪?怎好回復老年伯?”又問魯學曾道:“你說在鄉,離城多少?家中幾時畜到信?”魯學曾道:“離北門外只十里,是本日得信的。”御史拍案叫道:“魯學曾,你說一日後方到顧家,是虛情了。既知此信,有恁般好事,路又不遠,怎么遲延一日?理上也說不去!”魯學曾道:“爺爺息怒,小人細稟:小人因家貧,往鄉司姑娘家借米。聞得此信,便欲進城。怎奈農衫藍縷,與表兄借件遮醜,己蒙許下。怎奈這日他有事出去,直到明晚方歸。小人專等衣服,所以遲了兩日。”御史道:“你表兄曉得你借衣服的緣故不?”魯學曾道:“曉得的。”御史道:“你表兄何等人?叫甚名字?”魯學曾道:“名喚梁尚賓,莊戶人家。”御史聽罷,喝散眾人:“明日再審。”正是
如山巨筆難輕判,似佛慈心待細參。公案見成翻者少,覆盆何處不冤含?
次日,察院小開掛一面憲牌出來。牌上寫到:“本院偶染微疾各官一應公務懼候另示施行。本月日。”府縣官問安自不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