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唐紀六十二 起著雍敦牂,盡玄默閹茂,凡五年



秋,七月,癸未,以張元益為左驍衛將軍,以其母侯莫陳氏為趙國太夫人,賜絹二百匹。易定之亂,侯莫陳氏說諭將士,且戒元益以順朝命,故賞之。

甲辰,以太常卿崔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鄲,郾之弟也。

八月,辛亥,鄜王憬薨。

癸酉,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言:"蕭本詐稱太后弟,上下皆稱蕭弘是真,以本來自左軍,故弘為台司所抑。今弘詣臣,求臣上聞。乞追弘赴闕,與本對推,以正真偽。"詔三司鞫之。冬,十月,乙卯,上就起居舍人魏謨取記注觀之,謨不可,曰:"記注兼書善惡,所以儆戒入君。陛下但力為善,不必觀史!"上曰:"朕向嘗觀之。"對曰:"此曏日史官之罪也。若陛下自觀史,則史官必有所諱避,何以取信於後!"上乃止。

楊妃請立皇弟安王溶為嗣,上謀於宰相,李珏非之。丙寅,立敬宗少子陳王成美為皇太子。丁卯,上幸會寧殿作樂,有童子緣橦,一夫來往走其下如狂。上怪之,左右曰:"其父也。"上泫然流涕曰:"朕貴為天子,不能全一子。"召教坊劉楚材等四人、宮人張十十等十人,責之曰:"構害太子,皆爾曹也!今更立太子,復欲爾邪?"執以付吏,己巳,皆殺之。上因是感傷,舊疾遂增。

十一月,三司案蕭本、蕭弘皆非真太后弟。本除名,流愛州,弘流儋州。而太后真弟在閔中,終不能自達。

乙亥,上疾少間,坐思政殿,召當直學士周墀,賜之酒,因問曰:"朕可方前代何主?"對曰:"陛下堯、舜之主也。"上曰:"朕豈敢比堯、舜!所以問卿者,何如周赧、漢獻耳。"墀驚曰:"彼亡國之主,豈可比聖德!"上曰:"赧、獻受制於強諸侯,今朕受制於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沾襟,墀伏地流涕,自是不復視朝。

是歲,天下戶口四百九十九萬六千七百五十二。

回鶻相安允合、特勒柴革謀作亂,彰信可汗殺之。相掘羅勿將兵在外,以馬三百賂沙陀朱邪赤心,借其兵共攻可汗。可汗兵敗,自殺,國人立〈廠盍〉馺特勒為可汗。會歲疫,大雪,羊、馬多死,回鶻遂衰。赤心,執宜之子也。

開成五年庚申,公元八四零年

春,正月,己卯,詔立潁王瀍為皇太弟,應軍國事權令句當。且言太子成美年尚沖幼,未漸師資,可復封陳王。時上疾甚,命知樞密劉弘逸、薛季陵引楊嗣復、李珏至禁中,欲奉太子監國。中尉仇士良、魚弘志以太子之立,功不在己,乃言太子幼,且有疾,更議所立。李珏曰:"太子位已定,豈得中變!"士良、弘志遂矯詔立瀍為太弟。是日,士良、弘志將兵詣十六宅,迎潁王至少陽院,百官謁見於思賢殿。瀍沉毅有斷,喜慍不形於色。與安王溶皆素為上所厚,異於諸王。辛巳,上崩於太和殿。以楊嗣復攝冢宰。癸未,仇士良說太弟賜楊賢妃、安王溶、陳王成美死。敕大行以十四日殯,成服。諫議大夫裴夷直上言期日太遠,不聽。時仇士良等追怨文宗,凡樂工及內侍得幸於文宗者,誅貶相繼。夷直復上言:"陛下自藩維繼統,是宜儼然在疚,以哀慕為心,速行喪禮,早議大政,以慰天下。而未及數日,屢誅戮先帝近臣,驚率土之視聽,傷先帝之神靈,人情何瞻!國體至重,若使此輩無罪,固不可刑;若其有罪,彼已在天網之內,無所逃伏,旬日之外行之何晚!"不聽。辛卯,文宗始大斂。武宗即位。甲午,追尊上母韋妃為皇太后。

二月,乙卯,赦天下。

丙寅,謚韋太后曰宣懿。

夏,五月,己卯,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楊嗣復罷為吏部尚書,以刑部尚書崔珙同平章事兼鹽鐵轉運使。

秋,八月,壬戌,葬元聖昭獻孝皇帝於章陵,廟號文宗。

庚午,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珏坐為山陵使龍輴陷,罷為太常卿。貶京兆尹敬昕為郴州司馬。

義武軍亂,逐節度使陳君賞。君賞募勇士數百,復入軍城,誅亂者。

初,上之立非宰相意,故楊嗣復、李珏相繼罷去,召淮南節度使李德裕入朝。九月,甲戌朔,至京師。丁丑,以德裕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庚辰,德裕入謝,言於上曰:"致理之要,在於辯群臣之邪正。夫邪正二者,勢不相容。正人指邪人為邪,邪人亦指正人為邪,人主辯之甚難。臣以為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邪人如藤蘿,非附他物不能自起。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競為朋黨。先帝深知朋黨之患,然所用卒皆朋黨之人,良由執心不定,故奸邪得乘間而入也。夫宰相不能人人忠良,或為欺罔。主心始疑,於是旁詢小臣以察執政。如德宗末年,所聽任者惟裴延齡輩,宰相署敕而已,此政事所以日亂也。陛下誠能慎擇賢才以為宰相,有奸罔者立黜去之,常令政事皆出中書,推心委任,堅定不移,則天下何憂不理哉!"又曰:"先帝於大臣好為形跡,小過皆含容不言,日累月積,以至禍敗。茲事大誤,願陛下以為戒!臣等有罪,陛下當面詰之。事苟無實,得以辯明;若其有實,辭理自窮。小過則容其悛改,大罪則加之誅遣,如此,君臣之際無疑間矣。"上嘉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