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漢紀十五 起旃蒙協洽,盡柔兆敦牂,凡十二年



始元四年戊戌,公元前八三年

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

西南夷姑繒、葉榆復反,遣水衡都尉呂辟胡將益州兵擊之。辟胡不進,蠻夷遂殺益州太守,乘勝與辟胡戰,士戰及溺死者四千餘人。冬,遣大鴻臚田廣明擊之。

廷尉李種坐故縱死罪棄市。

是歲,上官安為車騎將軍。

始元五年己亥,公元前八二年

春,正月,追尊帝外祖趙父為順成侯。順成侯有姊君姁,賜錢二百萬、奴婢、第宅以充實焉。諸昆弟各以親疏受賞賜,無在位者。

有男子乘黃犢車詣北闕,自謂衛太子;公車以聞。詔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萬人。右將軍勒兵闕下以備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並莫敢發言。京兆尹不疑後到,叱從吏收縛。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諸君何患於衛太子!昔蒯聵違命出奔,輒距而不納,《春秋》是之。衛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來自詣,此罪人也!"遂送詔獄。天子與大將軍霍光聞而嘉之曰:"公卿大臣當用有經術、明於大誼者。"繇是不疑名聲重於朝廷,在位者皆自以為不及也。廷尉驗治何人,竟得奸詐,本夏陽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為事。有故太子舍人嘗從方遂卜,謂曰:"子狀貌甚似衛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貴。坐誣罔不道,要斬。

夏,六月,封上官安為桑樂侯。安日以驕淫,受賜殿中,對賓客言:"與我婿飲,大樂!見其服飾,使人歸欲自燒物!"子病死,仰而罵天。其頑悖如此。

罷儋耳、真番郡。秋,大鴻臚廣明、軍正王平擊益州,斬首、捕虜三萬餘人,獲畜產五萬餘頭。

諫大夫杜延年見國家承武帝奢侈、師旅之後,數為大將軍光言:"年歲比不登,流民未盡還,宜修孝文時政,示以儉約、寬和,順天心,說民意,年歲宜應。"光納其言。延年,故御史大夫周之子也。

始元六年庚子,公元前八一年

春,二月,詔有司問郡國所舉賢良、文學,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對:"願罷鹽、鐵、酒榷、均輸官,毋與天下爭利,示以儉節,然後教化可興。"桑弘羊難,以為:"此國家大業,所以制四夷,安邊足用之本,不可廢也。"於是鹽鐵之議起焉。

初,蘇武既徙北海上,稟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武在漢,與李陵俱為侍中;陵降匈奴,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足下兄弟二人,前皆坐事自殺;來時,太夫人已不幸;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無常,大臣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為乎!"武曰:"武父子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效,雖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無所恨。願勿復再言!"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於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嗟乎,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賜武牛羊數十頭。

後陵復至北海上,語武以武帝崩。武南鄉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及壺衍鞮單于立,母閼氏不正,國內乖離,常恐漢兵襲之,於是衛律為單于謀,與漢和親。漢使至,求蘇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後漢使復至匈奴,常惠私見漢使,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乃歸武及馬宏等。馬宏者,前副光祿大夫王忠使西國,為匈奴所遮;忠戰死,馬宏生得,亦不肯降。故匈奴歸此二人,欲以通善意。於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