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漢紀十二 起昭陽大淵獻,盡重光協洽,凡九年

◎漢紀十二(起昭陽大淵獻,盡重光協洽,凡九年)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

元狩五年癸亥,公元前一一八年

春,三月,甲午,丞相李蔡坐盜孝景園,堧地,葬其中,當下吏,自殺。

罷三銖錢,更鑄五銖錢。於是民多盜鑄錢,楚地尤甚。

上以為淮陽,楚地之郊,乃召拜汲黯為淮陽太守。黯伏謝不受印,詔數強予,然後奉詔。黯為上泣曰:"臣自以為填溝壑,不復見陛下,不意陛下復收用之。臣常有狗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願為中郎。出入禁闥,補過拾遺,臣之願也。"上曰:"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臥而治之。"

黯既辭行,過大行李息,曰:"黯棄逐居郡,不得與朝廷議矣。御史大夫湯,智足以拒諫,詐足以飾非,務巧佞之語,辯數之辭,非肯正為天下言,專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好興事,舞文法,內懷詐以御主心,外挾賊吏以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與之俱受其戮矣。"息畏湯,終不敢言;及湯敗,上抵息罪。使黯以諸侯相秩居淮陽,十歲而卒。

詔徙奸猾吏民於邊。

夏,四月,乙卯,以太子少傅武強侯莊青翟為丞相。

天子病鼎湖甚。巫醫無所不致,不愈。游水髮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神下之。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問神君,神君言曰:"天子無憂病;病少愈,強與我會甘泉。"於是病癒,遂起幸甘泉,病良已,置酒壽宮。神君非可得見,聞其言,言與人音等,時去時來,來則風肅然,居室帷中。神君所言,上使人受書其言,命之曰"畫法"。其所語,世俗之所知也,無絕殊者,而天子心獨喜;其事秘,世莫知也。

時上卒起,幸甘泉,過右內史界中,道多不治,上怒曰:"義縱以我為不復行此道乎!"銜之。

元狩六年甲子,公元前一一七年

冬,十月,雨水,無冰。

上既下緡錢令而尊卜式,百姓終莫分財佐縣官,於是楊可告緡錢縱矣。義縱以為此亂民,部吏捕其為可使者。天子以縱為廢格沮事,棄縱市。

郎中令李敢,怨大將軍之恨其父,乃擊傷大將軍,大將軍匿諱之。居無何,敢從上雍,至甘泉宮獵,票騎將軍去病射殺敢。去病時方貴幸,上為諱,雲鹿觸殺之。

夏,四月,乙巳,廟立皇子閎為齊王,旦為燕王,胥為廣陵王,初作誥策。

自造白金、五銖錢後,吏民之坐盜鑄金錢死者數十萬人,其不發覺者不可勝計,天下大抵無慮皆鑄金錢矣。犯者眾,吏不能盡誅。

六月,詔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六人分循郡國,舉兼併之徒及守、相、為吏有罪者。

秋,九月,冠軍景桓侯霍去病薨。天子甚悼之,為冢,像祁連山。

初,霍仲孺吏畢歸家,娶婦,生子光。去病既壯大,乃自知父為霍仲孺。會為票騎將軍,擊匈奴,道出河東,遣吏迎仲孺而見之,大為買田宅奴婢而去;及還,因將光西至長安,任以為郎,稍遷至奉車都尉、光祿大夫。

是歲,大農令顏誅。

初,異以廉直,稍遷至九卿。上與張湯既造白鹿皮幣,問異,異曰:"今王侯朝賀以蒼璧,直數千,而以皮薦反四十萬,本末不相稱。"天子不說。張湯又與異有郤,及人有告異以它事,下張湯治異。異與客語初令下有不便者,異不應,微反唇。湯奏當:"異九卿,見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誹,論死。"自是之後,有腹誹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矣。

元鼎元年乙丑,公元前一一六年

夏,五月,赦天下。

濟東王彭離驕悍,昏暮,與其奴、亡命少年數十人行剽殺人,取財物以為好,所殺發覺者百餘人,從廢,徙上庸。

元鼎二年丙寅,公元前一一五年

冬,十一月,張湯有罪自殺。

初,御史中丞李文,與湯有郤。湯所厚吏魯謁居陰使人上變告文奸事,事下湯治,論殺之。湯心知謁居為之,上問:"變事蹤跡安起?"湯佯驚曰:"此殆文故人怨之。"謁居病,湯親為之摩足。趙王素怨湯,上書告:"湯大臣,乃與吏摩足,疑與為大奸。"事下廷尉。謁居病死,事連其弟。弟系導官,湯亦治他囚導官,見謁居弟,欲陰為之,而佯不省。謁居弟弗知,怨湯,使人上書,告湯與謁居謀共變告李文。事下減宣,宣嘗與湯有郤,及得此事,窮竟其事,未奏也。會人有盜發孝文園瘞錢,丞相青翟朝,與湯約俱謝,至前,湯獨不謝。上使御史案丞相,湯欲致其文"丞相見知",丞相患之。丞相長史朱買臣、王朝、邊通,皆故九卿、二千石,仕宦絕在湯前。湯數行丞相事,知三長史素貴,故陵折,丞史遇之,三長史皆怨恨,欲死之。乃與丞相謀,使吏捕案賈人田信等,曰:"湯且欲奏請,信輒先知之,居物致富,與湯分之。"事辭頗聞,上問湯曰:"吾所為,賈人輒先知之,益居其物,是類有以吾謀告之者。"湯不謝,又佯驚曰:"固宜有。"減宣亦奏謁居等事。天子以湯懷詐面欺,使趙禹切責湯,湯乃為書謝,因曰:"陷臣者,三長史也。"遂自殺。湯既死,家產直不過五百金。昆弟諸子欲厚葬湯,湯母曰:"湯為天子大臣,被污惡言而死,何厚葬乎!"載以牛車,有棺無槨。天子聞之,乃盡按誅三長史。十二月,壬辰,丞相青翟下獄,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