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漢紀十二 起昭陽大淵獻,盡重光協洽,凡九年



初,東越王餘善上書,請以卒八千人從樓船擊呂嘉;兵至揭揚,以海風波為解,不行,持兩端,陰使南越。及漢破番禺,不至。楊仆上書願便引兵擊東越;上以士卒勞倦,不許,令諸校屯豫章、梅嶺以待命。餘善聞樓船請誅之,漢兵臨境,乃遂反,發兵距漢道,號將軍騶力等為吞漢將軍,入白沙、武林、梅嶺,殺漢三校尉。是時,漢使大農張成、故山州侯齒將屯,弗敢擊,卻就便處,皆坐畏懦誅。餘善自稱武帝。

上欲復使楊仆將,為其伐前勞,以書敕責之曰:"將軍之功獨有先破石門、尋峽,非有斬將搴旗之實也,烏足以驕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為虜,掘死人以為獲,是一過也;使建德、呂嘉得以東越為援,是二過也;士卒暴露連歲,將軍不念其勤勞,而請乘傳行塞,因用歸家,懷銀、黃,垂三組,夸鄉里,是三過也;失期內顧,以道惡為解,是四過也;問君蜀刀價而陽不知,挾偽乾君,是五過也。受詔不至蘭池,明日又不對。假令將軍之吏,問之不對,令之不從,其罪何如?推此心在外,江海之間可得信乎?今東越深入,將軍能率眾以掩過不?"仆惶恐對曰:"願盡死贖罪!"上乃遣橫海將軍韓說出句章,浮海從東方往;樓船將軍楊仆出武林,中尉王溫舒出梅嶺,以越侯為戈船、下瀨將軍,出若邪、白沙,以擊東越。

博望侯既以通西域尊貴,其吏士爭上書言外國奇怪利害求使。天子為其絕遠,非人所樂旆,聽其言,予節,募吏民,毋問所從來,為具備人眾遣之,以廣其道。來還,不能毋侵盜幣物及使失指,天子為其習之,輒覆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贖,復求使,使端無窮,而輕犯法。其吏卒亦輒復盛推外國所有,言大者予節,言小者為副,故妄言無行之徒皆爭效之。其使皆貧人子,私縣官齎物,欲賤市以私其利。外國亦厭漢使,人人有言輕重,度漢兵遠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漢使。漢使乏絕,積怨至相攻擊。而樓蘭、車師,小國當空道,攻漢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又時遮擊之。使者爭言西域皆有城邑,兵弱易擊。於是天子遣浮沮將軍公孫賀將萬五千騎,出九原二千餘里,至浮沮井而還;匈河將軍趙破奴將萬餘騎出令居數千里,至匈河水而還;以斥逐匈奴,不使遮漢使,皆不見匈奴一人。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張掖、敦煌郡,徙民以實之。

是歲,齊相卜式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乃言:"郡、國多不便縣官作鹽鐵器,苦惡價貴,或強令民買之;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貴。"上由是不悅卜式。

初,司馬相如病且死,有遺書,頌功德,言符瑞,勸上封泰山。上感其言,會得寶鼎,上乃與公卿諸生議封禪。封禪用希曠絕,莫知其儀,而諸方士又言:"封禪者合不死之名也,黃帝以上,封禪皆致怪物,與神通,秦皇帝不得上封。陛下必欲上,稍上即無風雨,遂上封矣。"上於是乃令諸儒采《尚書》、《周官》、《王制》之文,草封禪儀,數年不成。上以問左內史皃寬,寬曰:"封泰山,禪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節也;然享薦之義,不著於經。臣以為封禪告成,合祛於天地神衹,唯聖主所由,制定其當,非群臣之所能列。今將舉大事,優遊數年,使群臣得人人自盡,終莫能成。唯天子建中和之極,兼總條貫,金聲而玉振之,以順成天慶,垂萬世之基。"上乃自製儀,頗采儒術以文之。上為封禪祠器,以示群儒,或曰"不與古同",於是盡罷諸儒不用。上又以古者先振兵釋旅,然後封禪。

元封元年辛未,公元前一一零年

冬,十月,下詔曰:"南越、東甌,鹹伏其辜;西蠻、北夷,頗未輯睦;朕將巡邊垂,躬秉武節,置十二部將軍,親帥師焉。"乃行,自雲陽北歷上郡、西河、五原,出長城,北登單于台,至朔方,臨北河,勒兵十八萬騎,旌旗徑千餘里,以見武節,威匈奴。遣使者郭吉告單于曰:"南越王頭已縣於漢北闕。今單于能戰,天子自將待邊;不能,即南面而臣於漢,何徒遠走亡匿於幕北寒苦無水草之地!毋為也。"語卒而單于大怒,立斬主客見者,而留郭吉,遷之北海上。然匈奴亦讋,終不敢出。上乃還,祭黃帝冢橋山,釋兵須如。上曰:"吾聞黃帝不死,今有冢,何也?"公孫卿曰:"黃帝已仙上天,群臣思慕,葬其衣冠。"上嘆曰:"吾後升天,群臣亦當葬吾衣冠於東陵乎?"乃還甘泉,類祠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