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漢紀十三 起玄黓涒灘,盡玄黓敦牂,凡十一年



是時陵軍益急,匈奴騎多,戰一日數十合,復傷殺虜二千餘人。虜不利,欲去,會陵軍候管敢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軍無後救,射矢且盡,獨將軍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韓延年各八百人為前行,以黃與白為幟。當使精騎射之,即破矣。"單于得敢大喜,使騎並攻漢軍,疾呼曰:"李陵、韓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虜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漢軍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萬矢皆盡,即棄車去。士尚三千餘人,徒斬車輻而持之,軍吏持尺刀,抵山,入狹谷,單于遮其後,乘隅下壘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後,陵便衣獨步出營,止左右:"毋隨,丈夫一取單于耳!"良久,陵還,太息曰:"兵敗,死矣!"於是盡斬旌旗,及珍寶埋地中,陵嘆曰:"復得數十矢,足以脫矣。今無兵復戰,天明,坐受縛矣。各鳥獸散,猶有得脫歸報天子者。"令軍士人持二升糒,一片冰,期至遮障者相待。夜半時,擊鼓起士,鼓不鳴。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餘人,虜騎數千追之,韓延年戰死。陵曰:"無面目報陛下!"遂降。軍人分散,脫至塞者四百餘人。

陵敗處去塞百餘里,邊塞以聞。上欲陵死戰;後聞陵降,上怒甚,責問陳步樂,步樂自殺。群臣皆罪陵,上以問太史令司馬遷,遷盛言:"陵事親孝,與士信,常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畜積也,有國士之風。今舉事一不幸,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櫱其短,誠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蹂戎馬之地,抑數萬之師,虜救死扶傷不暇,悉舉引弓之民共攻圍之,轉鬥千里,矢盡道窮,士張空弮,冒白刃,北首爭死敵,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身雖陷敗,然其所摧敗亦足暴於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當以報漢也。"上以遷為誣罔,欲沮貳師,為陵遊說,下遷腐刑。

久之,上悔陵無救,曰:"陵當發出塞,乃詔強弩都尉令迎軍;坐預詔之,得令老將生奸詐。"乃遣使勞賜陵餘軍得脫者。

上以法制御下,好尊用酷吏,而郡、國二千石為治者大抵多酷暴,吏民益輕犯法;東方盜賊滋起,大群至數千人,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縛辱郡太守、都尉,殺二千石;小群以百數掠鹵鄉里者,不可勝數。道路不通。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長史督之,弗能禁;乃使光祿大夫范昆及故九卿張德等衣繡衣,持節、虎符,發兵以興擊。斬首大部或至萬餘級,及以法誅通行、飲食當連坐者,諸郡甚者數千人。數歲,乃頗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復聚黨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無可奈何。於是作《沈命法》,曰:"群盜起,不發覺,發覺而捕弗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畏誅,雖有盜不敢發,恐不能得,坐課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盜賊多,上下相為匿,以文辭避法焉。

是時,暴勝之為直指使者,所誅殺二千石以下尤多,威振州郡。至勃海,聞郡人雋不疑賢,請與相見。不疑容貌尊嚴,衣冠甚偉,勝之躧履起迎,登堂坐定,不疑據地曰:"竊伏海瀕,聞暴公子舊矣,今乃承顏接辭。凡為吏,太剛則折,太柔則廢,威行,施之以恩,然後樹功揚名,永終天祿。"勝之深納其戒;及還,表薦不疑,上召拜不疑為青州刺史。濟南王賀亦為繡衣御史,逐捕魏郡群盜,多所縱舍,以奉使不稱免,嘆曰:"吾聞活千人,子孫有封,吾所活者萬餘人,後世其興乎!"

是歲,以匈奴降者介和王成娩為開陵侯,將樓蘭國兵擊車師;匈奴遣右賢王將數萬騎救之,漢兵不利,引去。

《資治通鑑》 宋·司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