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漢紀十四 起昭陽協洽,盡閼逢敦牂,凡十二年



先是搜粟都尉桑弘羊與丞相、御史奏言:"輪台東有溉田五千頃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護,益種五穀;張掖、酒泉遣騎假司馬為斥候;募民壯健敢徙者詣田所,益墾溉田,稍築列亭,連城而西,以威西國,輔烏孫。"上乃下詔,深陳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賦三十,助邊用,是重困老弱孤獨也。而今又請遣卒田輪台。輪台西於車師千餘里,前開陵侯擊車師時,雖勝,降其王,以遼遠乏食,道死者尚數千人,況益西乎!曩者朕之不明,以軍候弘上書,言'匈奴縛馬前後足置城下,馳言"秦人,我匄若馬,"'又,漢使者久留不還,故興遣貳師將軍,欲以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與謀,參以蓍、龜,不吉不行。乃者以縛馬書遍視丞相、御史、二千石、諸大夫、郎、為文學者,乃至郡、屬國都尉等,皆以'虜自縛其馬,不祥甚哉!'或以為'欲以見強,夫不足者視人有餘。'公車方士、太史、治星、望氣及太卜龜蓍皆以為'吉,匈奴必破,時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將,於鬴山必克。封,諸將貳師最吉。'故朕親發貳師下鬴山,詔之必毋深入。今計謀、卦兆皆反繆。重合侯得虜候者,乃言'縛馬者匈奴詛軍事也。'匈奴常言'漢極大,然不耐饑渴,失一狼,走千羊。'乃者貳師敗,軍士死略離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請遠田輪台,欲起亭隧,是擾勞天下,非所以優民也,朕不忍聞!大鴻臚等又議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賞以報忿,此五伯所弗為也。且匈奴得漢降者常提掖搜尋,問以所聞,豈得行其計乎!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復令,以補缺、毋乏武備而已。郡國二千石各上進畜馬方略補邊狀,與計對。"

由是不復出軍,而封田千秋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養民也。又以趙過為搜粟都尉。過能為代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以教民,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臣光曰:天下信未嘗無士也!武帝好四夷之功,而勇銳輕死之士充滿朝廷,闢土廣地,無不如意。及後息民重農,而趙過之儔教民耕耘,民亦被其利。此一君之身趣好殊別,而士輒應之,誠使武帝兼三王之量以興商、周之治,其無三代之臣乎!

秋,八月,辛酉晦,日有食之。

衛律害貳師之寵,會匈奴單于母閼氏病,律飭胡巫言:"先單于怒曰:'胡故時祠兵,常言得貳師以社,何故不用?'"於是收貳師。貳師罵曰:"我死必滅匈奴!"遂屠貳師以祠。

後元元年癸巳,公元前八八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遂幸安定。

昌邑哀王髆薨。

二月,赦天下。

夏,六月,商丘成坐祝詛自殺。

初,侍中僕射馬何羅與江充相善。及衛太子起兵,何羅弟通以力戰封重合侯。後上夷滅充宗族、黨與,何羅兄弟懼及,遂謀為逆。侍中駙馬都尉金日磾視其志意有非常,心疑之,陰獨察其動靜,與俱上下。何羅亦覺日磾意,以故久不得發。是時上行幸林光宮,日磾小疾臥廬,何羅與通及小弟安成矯制夜出,共殺使者,發兵。明旦,上未起,何羅無何從外入。日磾奏廁,心動,立入,坐內戶下。須臾,何羅袖白刃從東廂上,見日磾,色變;走趨臥內,欲入,行觸寶瑟,僵。日磾得抱何羅,因傳曰:"馬何羅反!"上驚起。左右拔刃欲格之,上恐並中日磾,上勿格。日磾投何羅殿下,得禽縛之。窮治,皆伏辜。

秋,七月,地震。

燕王旦自以次第當為太子,上書求入宿衛。上怒,斬其使於北闕;又坐藏匿亡命,削良鄉、安次、文安三縣。上由是惡旦。旦辯慧博學,其弟廣陵王胥,有勇力,而皆動作無法度,多過失,故上皆不立。

時鉤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數歲,形體壯大,多知,上奇愛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稚,母少,猶與久之。欲以大臣輔之,察群臣,唯奉車都尉、光祿大夫霍光,忠厚可任大事,上乃使黃門畫周公負成王朝諸侯以賜光。後數日,帝譴責鉤弋夫人。夫人脫簪珥,叩頭。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獄!"夫人還顧,帝曰:"趣行,汝不得活!"卒賜死。頃之,帝閒居,問左右曰:"外人言云何?"左右對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兒曹愚人之所知也。往古國家所以亂,由主少、母壯也。女主獨居驕蹇,淫亂自恣,莫能禁也。汝不聞呂后邪!故不得不先去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