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晉紀三十一 強圉作噩,一年



三月,燕以儀同三司武鄉張崇為司空。

初,燕清河王會聞魏軍東下,表求赴難,燕主寶許之。會初無去意,使征南將軍庫傉官偉、建威將軍餘崇將兵五千為前鋒。崇,嵩之子也。偉等頓盧龍近百日,無食,啖馬牛且盡,會不發。寶怒,累詔切責;會不得已,以治行簡練為名,復留月餘。時道路不通,偉欲使輕軍前行通道,偵魏強弱,且張聲勢;諸將皆畏避不欲行。餘崇奮曰:"今巨寇滔天,京都危逼,匹夫猶思致命以救君父,諸君荷國寵任,而更惜生乎!若社稷傾覆,臣節不立,死有餘辱。諸君安居於此,崇請當之。"偉喜,簡給步騎五百人。崇進至漁陽,遇魏千餘騎,崇謂其眾曰:"彼眾我寡,不擊則不得免。"乃鼓譟直進,崇手殺十餘人。魏騎潰去,崇亦引還,斬首獲生,具言敵中闊狹,眾心稍振。會乃上道徐進,是月,始達薊城。

魏圍中山既久,城中將士皆思出戰。征北大將軍隆言於寶曰:"涉珪雖屢獲小利,然頓兵經年,凶勢沮屈,士馬死傷太半,人心思歸,諸部離散,正是可破之時也。加之舉城思奮,若因我之銳,乘彼之衰,往無不克。如其持重不決,將卒氣喪,日益困逼,事久變生,後雖欲用之,不可得也,!"寶然之。而衛大將軍麟每沮其議,隆成列而罷者,前後數四。

寶使人請於魏王珪,欲還其弟觚,割常山以西皆與魏以求和。珪許之;既而寶悔之。己酉,珪如盧奴,辛亥,復圍中山。燕將士數千人俱自請於寶曰:"今坐守窮城,終於困弊,臣等願得一出樂戰,而陛下每抑之,此為坐自摧敗也。且受圍歷時,無他奇變,徒望積久寇賊自退。今內外之勢,強弱懸絕,彼必不自退明矣,宜從眾一決。"寶許之。隆退而勒兵,召諸參佐謂之曰:"皇威不振,寇賊內侮,臣子同恥,義不顧生。今幸而破賊,吉還固善;若其不幸,亦使吾志節獲展。卿等有北見吾母者,為吾道此情也!"乃被甲上馬,詣門俟命。麟復固止寶,眾大忿恨,隆涕泣而還。

是夜,麟以兵劫左衛將軍北地王精,使帥禁兵弒寶。精以義拒之,麟怒,殺精,出奔西山,依丁零餘眾。於是城中人情震駭。寶不知麟所之,以清河王會軍在近,恐麟奪會軍,先據龍城,乃召隆及驃騎大將軍農,謀去中山,走保龍城。隆曰"先帝櫛風沐雨以成中興之業,崩未期年而天下大壞,豈得不謂之孤負邪!今外寇方盛而內難復起,骨肉乘離,百姓疑懼,誠不可以拒敵;北遷舊都,亦事之宜。然龍川地狹民貧,若以中國之意取足其中,復朝夕望有大功,此必不可。若節用愛民,務農訓兵,數年之中,公私充實,而趙、魏之間,厭苦寇暴,民思燕德,庶幾返旆,克復故業。如其未能,則憑險自固,猶足以優遊養銳耳。"寶曰:"卿言盡理,騰一從卿意耳。"

遼東高撫,善卜筮,素為隆所信厚,私謂隆曰:"殿下北行,終不能達,太妃亦不可得見。若使主上獨往,殿下潛留於此,必有大功。"隆曰:"國有大難,主上蒙塵,且老母在北,吾得北首而死,猶無所恨。卿是何言也!"乃遍召僚佐,問其去留,唯司馬魯恭、參軍成岌願從,餘皆欲留,隆並聽之。

農部將谷會歸說農曰:"城中之人,皆涉珪、參合所殺者父兄子弟,泣血踴躍,欲與魏戰,而為衛軍所抑。今聞主上當北遷,皆曰:'得慕容氏一人奉而立之,以與魏戰,死無所恨。'大王幸而留此,以副眾望,擊退魏軍,撫寧畿甸,奉迎大駕,亦不失為忠臣也。"農欲殺歸而惜其材力,謂之曰:"必如此以望生,不如就死!"

壬子,夜,寶與太子策、遼西王農、高陽王隆、長樂王盛等萬餘騎出赴會軍,河間王熙、勃海王朗、博陵王鑑皆幼,不能出城,隆還入迎之,自為鞁乘,俱得免。燕將王沈等隆降魏。樂浪王惠、中書侍郎韓范、員外郎段宏、太史令劉起等帥工伎三百奔鄴。

中山城中無主,百姓惶惑,東門不閉。魏王珪欲夜入城,冠軍將軍王建志在虜掠,乃言恐士卒盜府庫物,請俟明旦,珪乃止。燕開封公詳從寶不及,城中立以為主,閉門拒守。珪盡眾攻之,連日不拔,使人登巢車,臨城諭之曰:"慕容寶已棄汝走,汝曹百姓空自取死,欲誰為乎?"皆曰:"群小無知,恐復如參合之眾,故苟延旬月之命耳。"珪顧王建唾其面,使中領將軍長孫肥、左將軍李栗將三千騎追寶至范陽,不及,破其新城戍而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