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漢紀十九 起昭陽太淵獻,盡玄黓涒灘,凡十年



皇太子柔仁好儒,見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繩下,嘗侍燕從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嘆曰:"亂我家者,太子也!"

臣光曰:王霸無異道。昔三代之隆,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則謂之王。天子微弱不能治諸侯,諸侯有能率其與國同討不庭以尊王室者,則謂之霸。其所以行之也,皆本仁祖義,任賢使能,賞善罰惡,禁暴誅亂。顧名位有尊卑,德澤有深淺,功業有巨細,政令有廣狹耳,非若白黑、甘苦之相反也。漢之所以不能復三代之治者,由人主之不為,非先王之道不可復行於後世也。夫儒有君子,有小人。彼俗儒者,誠不足與為治也,獨不可求真儒而用之乎?稷、契、皋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皆大儒也,使漢得而用之,功烈豈若是而止邪!孝宣謂太子懦而不立,闇於治體,必亂我家,則可矣;乃曰王道不可行,儒者不可用,豈不過甚矣哉!殆非所以訓示子孫,垂法將來者也。

淮陽憲王好法律,聰達有材;王母張婕妤尤幸。上由是疏太子而愛淮陽憲王,數嗟嘆憲王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憲王,然用太子起於微細,上少依倚許氏,及即位而許後以殺死,故弗忍也。久之,上拜韋玄成為淮陽中尉,以玄成嘗讓爵於兄,欲以感諭憲王。由是太子遂安。

匈奴呼韓邪單于之敗也,左伊秩訾王為呼韓邪計,勸令稱臣入朝事漢,從漢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韓邪問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氣力而下服役,以馬上戰鬥為國,故有威名於百蠻。戰死,壯士所有也。今兄弟爭國,不在兄則在弟,雖死猶有威名,子孫常長諸國。漢雖強,猶不能兼併匈奴。奈何亂先古之制,臣事於漢,卑辱先單于,為諸國所笑!雖如是而安,何以復長百蠻!"左伊秩訾曰:"不然,強弱有時。今漢方盛,烏孫城郭諸國皆為臣妾。自且鞮侯單于以來,匈奴日削,不能取復,雖屈強於此,未嘗一日安也。今事漢則安存,不事則危亡,計何以過此!"諸大人相難久之,呼韓邪從其計,引眾南近塞,遣子右賢王銖婁渠堂入侍。郅支單于亦遣子右大將駒於利受入侍。

二月,丁巳,樂成敬侯許延壽薨。

夏,四月,黃龍見新豐。

丙申,太上皇廟火;甲辰,孝文廟火;上素服五日。

烏孫狂王復尚楚主解憂,生一男鴟靡,不與主和,又暴惡失眾。漢使衛司馬魏和意、副侯任昌至烏孫。公主言:"狂王為烏孫所患苦,易誅也。"遂謀置酒,使士拔劍擊之。劍旁下,狂王傷,上馬馳去。其子細沈瘦會兵圍和意、昌及公主於赤谷城。數月,都護鄭吉發諸國兵救之,乃解去。漢遣中郎將張遵持醫藥治狂王,賜金帛。因收和意、昌系瑣,從尉犁檻車至長安,斬之。

初,肥王翁歸靡胡婦子烏就屠,狂王傷時,驚,與諸翎侯俱去,居北山中,揚言母家匈奴兵來,故眾歸之。後遂襲殺狂王,自立為昆彌。是歲,漢遣破羌將軍辛武賢將兵萬五千人至敦煌,通渠積穀,欲以討之。

初,楚主侍者馮嫽,能史書,習事,嘗持漢節為公主使,城郭諸國敬信之,號曰馮夫人,為烏孫右大將妻。右大將與烏就屠相愛,都護鄭吉使馮夫人說烏就屠,以漢兵方出,必見滅,不如降。烏就屠恐,曰:"願得小號以自處!"帝征馮夫人,自問狀。遣謁者竺次、期門甘延壽為副,送馮夫人。馮夫人錦車持節,詔烏就屠詣長羅侯赤谷城,立元貴靡為大昆彌,烏就屠為小昆彌,皆賜印綬。破羌將軍不出塞,還。後烏就屠不盡歸諸翎侯民眾,漢復遣長羅侯將三校屯赤谷,因為分別其人民地界,大昆彌戶六萬餘,小昆彌戶四萬餘。然眾心皆附小昆彌。

甘露二年己巳,公元前五二年

春,正月,立皇子囂為定陶王。

詔赦天下,減民算三十。

珠厓郡反。夏,四月,遣護軍都尉張祿將兵擊之。

杜延年以老病免。五月,己丑,廷尉於定國為御史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