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漢紀九 起重光赤奮若,盡強圉協洽,凡七年



是歲,上始為微行,北至池陽,西至黃山,南獵長楊,東遊宜春,與左右能騎射者期諸殿門。常以夜出,自稱平陽侯;旦明,入南山下,射鹿、豕、狐、兔,馳騖禾稼之地,民皆號呼罵詈。鄂、杜令欲執之,示以乘輿物,乃得免。又嘗夜至伯谷,投逆旅宿,就逆旅主人求漿,主人翁曰:"無漿,正有溺耳!"且疑上為奸盜,聚少年欲攻之。主人嫗睹上狀貌而異之,止其翁曰:"客非常人也,且又有備,不可圖也。"翁不聽,嫗飲翁以酒,醉而縛之。少年皆散走,嫗乃殺雞為食以謝客。明日,上歸,召嫗,賜金千斤,拜其夫為羽林郎。後乃私置更衣,從宣曲以南十二所,夜投宿長楊、五柞等諸宮。

上以道遠勞苦,又為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壽王舉籍阿城以南,盩厔以東,宜春以西,提封頃畮,及其賈直,欲除以為上林苑,屬之南山。又詔中尉、左右內史表屬縣草田,欲以償鄠、杜之民。壽王奏事,上大說稱善。時東方朔在傍,進諫曰:"夫南山,天下之阻也。漢興,去三河之地,止霸、滻以西,都涇、渭之南,此所謂天下陸海之地,秦之所以虜西戎、兼山東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銀、銅、鐵、良材,百工所取給,萬民所卬足也。又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饒,土宜姜、芋,水多蛙、魚,貧者得以人給家足,無饑寒之憂;故酆、鎬之間,號為土膏,其賈畮一金。今規以為苑,絕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桑之業,是其不可一也。盛荊、棘之林,廣狐、菟之苑,大虎、狼之虛,壞人冢墓,發人室廬,令幼弱懷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營之,垣而囿之,騎馳東西,車騖南北,有深溝大渠。夫一日之樂,不足以危無堤之輿,是其不可三也。夫殷作九市之宮而諸侯畔,靈王起章華之台而楚民散,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糞土愚臣,逆盛意,罪當萬死!"上乃拜朔為太中大夫、給事中,賜黃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如壽王所奏。

上又好自擊熊、豕,馳逐野獸。司馬相如上疏諫曰:"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捷言慶忌,勇期賁、育,臣之愚,竊以為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逸材之獸,駭不存之地,犯屬車之清塵,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逄蒙之技,不得用,枯木朽株,盡為難矣。是胡、越起於轂下而羌、夷接軫也,豈不殆哉!雖萬全而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宜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況乎涉豐草,騁丘虛,前有利獸之樂,而內無存變之意,其為害也不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為安,樂出萬有一危之塗以為娛,臣竊為陛下不取。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知者避危於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以諭大。"上善之。

建元四年甲辰,公元前一三七年

夏,有風赤如血。

六月,旱。

秋,九月,有星孛於東北。

是歲,南越王佗死,其孫文王胡立。

建元五年乙巳,公元前一三六年

春,罷三銖錢,行半兩錢。

置五經博士。

夏,五月,大蝗。

秋,八月,廣川惠王越、清河哀王乘皆薨,無後,國除。

建元六年丙午,公元前一三五年

春,二月,乙未,遼東高廟災。

夏,四月,壬子,高園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六月,癸巳,丞相昌免;武安侯田蚡為丞相。蚡驕侈,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物,相屬於道;多受四方賂遺;其家金玉、婦女,狗馬、聲樂、玩好,不可勝數。每入奏事,坐語移日,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盡未?吾亦欲除吏。"嘗請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庫!"是後乃稍退。

秋,八月,有星孛於東方,長竟天。

閩越王郢興兵擊南越邊邑,南越王守天子約,不敢擅興兵,使人上書告天子。於是天子多南越義,大為發兵,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農令韓安國出會稽,擊閩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