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理群:大學時代是人生的盛夏

前面說過,大學裡要追求知識、友誼和愛情。我在這裡側重談一談該怎么求知識,怎么讀書的問題。關於讀書,周氏兄弟有兩個出人意外卻意味深長的比喻。魯迅說:“讀書如賭博”。就像今天愛打麻將的人,天天打、夜夜打,連續地打,有時候被公安局捉去了,放出來還繼續打。打麻將的妙處在於一張一張的牌摸起來永遠變化無窮,而讀書也一樣,每一頁都有深厚的趣味。真正會打牌的人打牌不計輸贏,如果為贏錢去打牌在賭徒中被稱為“下品”,賭徒中的高手是為打牌而打牌,專去追求打牌中的趣味的。讀書也一樣,要為讀書而讀書,要超功利,就是為了好玩,去追求讀書的無窮趣味。周作人也有一個比方,他說:“讀書就像菸鬼抽菸”。愛抽菸的人是手嘴閒空就覺得無聊,而且真正的菸鬼不在抽,而是在於進入那種煙霧飄渺的境界。讀書也是這樣,就在那種讀書的境界——它是其樂無窮的。我們的教育,特別是中學教育的最大失敗就在於,把這如此有趣如此讓人神往的讀書變得如此功利、如此的累,讓學生害怕讀書。我想同學們在中學裡都是深有體會的:一見到書就頭痛,其實要是我一見到書就高興,就興奮。中學教育把最有趣味的讀書變成最乏味的讀書,這是我們教育的最大失敗。現在同學們進入大學後就應從中學那種壓抑的、苦不堪言的讀書中解放出來,真正為趣味而讀書,為讀書而讀書,起碼不要再為考試去讀書。這裡涉及到一個很有趣的問題,讀書是為什麼?讀書就是為了好玩!著名的邏輯學家金岳霖先生當年在西南聯大上課,有一次正講得得意洋洋、滿頭大汗,一位女同學站起來發問——這位女同學也很著名,就是後來的巴金先生的夫人蕭珊女士——:“金先生,你的邏輯學有什麼用呢?你為什麼搞邏輯學?”“為了好玩!”金先生答道,在座的同學們都覺得非常新鮮。其實“好玩”二個字,是道出了一切讀書、一切研究的真諦的。

還有一個問題:讀什麼書?讀書的範圍,這對同學們來說可能是更現實的、更具體的問題。魯迅先生在這方面有非常精闢的見解:年輕人大可看本分以外的書,也就是課外的書。學理科的偏看看文學書,學文學的偏看看科學書,看看別人的研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這樣對於別人、別的事情可以有更深切的理解。周作人也自稱是雜家,他主張大家要開拓自己的閱讀範圍,要讀點專業之外的書。

因此所謂如何讀書,讀什麼書實際上是如何設計自我的知識結構的問題。大學期間自我設計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就是知識結構的設計。周作人對知識結構的設計能給我們很大啟發,他說:我們的知識要圍繞一個中心,就是認識人自己。要圍繞著認識人自己來設計自己的知識結構,周作人提出要從五個方面來讀書:第一,要了解作為個體的人,因此應學習生理學、心理學、醫學知識;第二、要認識人類就應該學習生物學、社會學、民俗學和歷史;第三、要認識人和自然的關係,就要學習天文、地理、物理、化學等知識。第四、“關於科學基本”,要學習數學哲學;第五、“關於藝術”要學習神話學、童話學、文學、藝術及藝術史。他說的這些方面,我們每個人都應該略知一二。既精通一門,同時又是一個雜家,周作人提出的這一點並不是做不到的。

那么在大學期間我們如何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呢?怎樣打基礎呢?我有這有這樣一個看法,提供給大家參考。我覺得大學期間的學習,應該從三個方面去做。

第一方面,所有的學生,作為一個現代知識分子,都必須學好幾門最基礎的課程。一個是語言,包括中文和外語,這是所有現代知識分子的基礎。順便說一下,這些年人們越來越重視外語的學習,你們的外語水平都比我強得多了,我非常羨慕。但是卻忽略了對中文的學習,包括許多學中文的學生甚至到了博士階段還有文章寫不通,經常出現文字、標點的錯誤。有一些學生外文非常好,中文非常差,這樣一個偏倚就可能失去母語,造成母語的危機。這是一個令人非常焦慮的問題。越是像北大這樣的學校,問題越嚴重。作為一個健全的現代中國知識分子,首先要精通本民族的語言,同時要通一門或者兩門外文,不能偏廢。在注意語言的同時,還有兩門學科的修養值得注意。一個是哲學,哲學是科學的科學,哲學的思維對人很重要,無論你是學理的還是學文的,都要用哲學的思維考慮問題,有沒有哲學思維是很重要的問題。還有一個是數學,數學和哲學都是最基礎的學科,也同樣關係著人的思維問題。當然,不同的專業對數學和哲學的要求不一樣。比如學經濟學的人,必須有很高的數學修養。對學中文的人,數學修養雖然不必那么高,但是你也要有一定的修養,數學是訓練人的思維能力與想像力的。不同的專業有不同的要求,但所有學科的所有學生都要打好一個語言、哲學與數學的底子。這是關係到你的終生學習與終生髮展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