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段路

她讓我出去,手下利落起來,一道道菜很快上桌。坦白說,媽的手藝很一般,爸以前老愛說有點像豬食。

“以後,可不用再吃這‘豬食’了。”現今,他還是這般說。“不過,不知道那邊有沒有茅台啊?”“有,都是假的。”媽戲謔一句,“你這點錢,也就能買起假的。”

“我兒子會給我送真的,我沒錢,兒子有錢,以後你跟著他,吃香的喝辣的……”他給我倒上一杯,“好好記住這味道啊,以後別被騙了。”我忽然有種錯覺,什麼診斷、病患、半年的期限,都是假的。什麼都不曾發生,他還是那個健康的老頭兒,日子一如往常,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吃晚飯,討伐媽的手藝,相互拌嘴……

那一晚,我不知道爸和媽有沒有睡著,又在說些什麼。我幾乎整夜不曾合眼,黑暗中,一動不動,等待刻骨的心痛淹沒過來,一波又一波。

慢慢,到極限。原來,痛苦是有極限的,就如生命有極限一樣。然後,在天色微微泛起亮光時,我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也許只是為模糊這殘酷的現在

媽喊醒我的時候,我嗅到油煎荷包蛋的香味。起來看看時間,竟然已經九點多了。一如往常,他在陽台上侍弄滿陽台的花草,捏著蟲子餵那兩隻養了好久的畫眉。

我沒有打擾他,坐下來吃了一口,感覺太膩。

媽站在旁邊說:“昨晚跟你爸商量了墓地的事。”

我的筷子“噹啷”一聲掉在桌上—怎么老是我,沒出息地跟不上他們的平靜呢?

“怎么說,是想去公墓還是……”我大口把那隻油膩的荷包蛋全部吃下,掩飾我的失態。

“不,我們商量好了,回老家,就在咱們家的那塊墳地找個地方。不過你要先回去找找你舅舅,他懂風水,讓他看好。”媽把牛奶遞給我,“慢慢吃,別噎著。”

我點頭:“也好,回去陪著爺爺奶奶吧,以後我也回去陪你們。”

“這就對了。”他拍拍手踱過來,“其實如果為了你日後看我們方便,去公墓也行,可是我想,你媽可是大戶人家的閨女,以後不回去,人家要說閒話的。”

是嗎?我略感意外。他們不是那種會把舊事絮叨給孩子聽的父母,或者是我在成長的年月里一直左突右奔地停不下來,只知道爸和媽在同一個村子,媽這邊舅舅姨媽什麼的親戚眾多,逢年過節回去一次,永遠認不全,詳情倒是不知。

“那是。”他坐下來,“我跟你說說……”

一說就是兩小時,從曾經在清朝為官的外高祖父說起。他對我媽的家族史倒是門兒清。我順著他的話開了句玩笑:“為了娶我媽,沒少下工夫吧?”“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得意地一笑,“誰知道你媽是繡花枕頭,樣樣不會。”

“大戶人家嘛,哪有什麼都會的,哈哈哈……”

我們怎么……當他的生命開始以天以時來計算的時候,一家人卻前所未有地開起從不曾開過的玩笑來,在那些玩笑里將時光一點點拉回從前,一再地模糊了現在。

是,也許只是為模糊這殘酷的現在。我明白過來,他是想把最後的日子走好,媽是想讓他把最後的日子走好,作為兒子,我又有什麼理由不這樣呢?

爸和他們快要團圓了

周末便回了老家,帶著舅舅去了那片老墳地。舅舅萬分感慨:“這么多年,就想著什麼時候他們可以回來多住一段,現在好,真是要回來了。”然後,嚶嚶地哭起來。

我沒有勸他,走開去,走到祖父母的墓碑前站了一會。爸和他們快要團圓了。

舅舅比畫著,觀測了半天,定下了方位,同我講,墳要先砌好,現在有專門的小建築隊做這活,是有講究的,鋪底和打圍都不能勾縫,否則下雨會進水……我只怔怔地聽著。那只是一塊4平方米左右的小地方,以後,爸和媽都要住在那裡,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心把這塊小地方修建好,可以為他們遮擋風雨,也不過花費少少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