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段路

現在依然不喜歡吧,可是聽了一段日子,也能跟著媽唱兩句了,唱《失街亭》《空城計》,有板有眼,惹得兒子學他。

這樣的時候,我就靜靜地看著。我知道,如同我一樣,他想把曾經沒有做過的事補上。

那天晚上他對我說,其實這樣挺好,早早就知道了,可以準備準備。然後,他說起爺爺最後的那兩年,身體不太好了,每天晚上都要穿整齊衣服才肯睡。“老話說,穿戴好了走,到那邊才有得穿,爺爺一直怕哪天突然走了,衣衫不整。”

當然,我知道,他說的準備不只是指衣服,他做了所有他最後想起來的能做的事。我們去拍了整套的全家福。他去挑了墓碑的選材、碑文的字型,交代了走時要帶的東西—他的手錶、兩樣證件、年輕時的日記……還有一張他珍藏多年連媽都不曾知道的照片—一個年輕女子的照片。那是他當兵時喜歡過的女子。

我開了他一句玩笑:“帶走了,不怕以後我媽去了她們打架?”他嘿嘿地笑:“不打不打,等你媽去了,我把她藏起來。”

他這么胸有成竹,如此想來,那個世界和這個世界,差別也許不大。

依舊在和我彼此凝望

198天后的黃昏,他走了,走得乾淨整齊,比醫生預言的多活了18天。

“是賺的。”他說。

除了兒子,我們都沒有哭。眼淚早已經透支。我只是靜靜地握著他冰冷的手,最後一次記住他真實的面容,心裡存著一些溫暖和感謝—雖然每天都在即將失去他的痛苦中煎熬,但我還是要感謝對死亡的提早預知讓我可以陪著他從容地走完他人生最後這段路;讓這半年時光在我之後漫長的人生中無限延長;讓我不後悔、不恐懼、不逃避這無常的人生,並堅信在另一個世界,他依舊在和我彼此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