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段路

“誰知道呢?”舅舅說,“再過上一些年,沒準兒墳地都會給平了。”他嘆氣。我的心有些緊,叮囑舅舅:“以後見了爸,這話不提。”

回來跟他描述詳情,告訴他舅舅選中的地方在爺爺奶奶和兩個伯父的墳墓中間。舅舅說,他在那個家裡是最小的,還是讓他們看著他吧。他點頭:“你這個舅舅,對你媽好,所以對我也好。”

而這,是我們能給予他的最後的好了吧?

他孩子氣的一面凸現

因為他的狀況,單位允許我不按時上班,全年的公休假也一起批給我。他倒覺得不必,勸我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無須太刻意。

我懂,但還是打算好花更多的時間來陪他,並耐心詢問他還有什麼想做的。終於可以不再避諱地問出口,因為已沒有婉轉的時間。

他並不推託,告訴我,他想去趟台灣。不為別的,就是對那個地方好奇,他想去看看。另外,還想去趟哈爾濱,大伯家的堂哥在那裡很多年,一直邀請他去,他也答應了很多次,卻懶得動身。

這些出行都很簡單,只是我還是小心地去諮詢了他的主治醫生。得到允許後,報了旅行社,說明情況,安排了最近的一個旅行團。

以前很少和他一起旅遊,工作以後太忙碌,他和媽也就到附近的地方跟旅行團轉轉。這是我和他們去得最遠的地方。

他覺得台灣的風景並不如想像中的好,但有好的地方:台灣人很有禮貌,人多,但不太亂,還有好的,就是台灣的酒,750克的金門高粱也不過兩百多塊錢,還有台灣茅台,價格適中,並且一定沒有假的。

去台北故宮博物院的時候,他動了一點氣。他曾在北京當過幾年兵,對故宮博物院很熟,生氣是因為他發現“台灣的博物館裡,好東西怎么能比咱們那裡還多”。他孩子氣的一面凸現,竟然去質問導遊,弄得導遊哭笑不得。

購物時,他給媽挑了一條珊瑚項鍊。媽有些猶豫:“顏色太艷了吧?”“不艷。”他說,“年紀大了,就要艷一點才好看。”然後,又挑了一條給我的妻子—兒子剛讀國小,妻子要照顧他,沒有同來。

之後又買了各種食品,當然,是給我兒子的。他很堅決地不讓我把他的事告訴孩子,因為孩子小。他說,還是不懂人事的年紀,別牽扯孩子了。

他是疼孫子的,記得他對我說過,幸好是男孩,不然,沒準兒會逼我們再要一個—思想還是很傳統的。這也是我感到欣慰的,謝謝上天,讓他在這件事上沒有遺憾。

那個世界和這個世界,差別也許不大

回去後只休息了幾天,便去了哈爾濱。他和堂哥已多年不見,對我們突然的來訪,堂哥既驚喜,又有疑惑,私下問了我好幾次,我都瞞過去了—他不讓我告訴他們。“等到人不在了再難受吧。”他說,“難受那么早也沒用。”

他是真的看開了,不躲不逃,按部就班地安排著最後的時間。

我們一家三口都搬到這邊來,兒子很高興,因為一直喜歡和他們住,因為可以為所欲為。

又在周末陪著他去看了看幾個以前的老同事,亦不說實情,只說無事閒逛。

大約兩個月後,他主動提出來,讓我帶他去看看衣服。妻子在給他織毛衣,他很倔強,一輩子只穿手織的毛衣,要開衫,要v字領,挑了絳紅色。

在商場,我試探地問他是要西裝還是休閒裝。他都搖頭,背著手轉來轉去,後來說,想要套中山裝,這么多年,他覺得男人還是穿中山裝氣派、得體、大方。

卻沒有買到,後來去隆盛祥定做了一套,顏色是銀灰色。量尺寸的時候,他喃喃自語:“真是瘦了。”

他瘦了很多,飯還吃得下,但肆虐的癌細胞在和他搶奪營養,他已經占不了上風。

之後一段時間,他天天晚上陪媽去一家老式的茶樓聽戲。媽一輩子愛聽戲,可是他一直不喜歡,嫌咿咿呀呀的囉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