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法源寺》讀後感

讀《北京法源寺》這部小說的心情是激動的。書中以法源寺這一實體的存在,自康有為講起,時序貫穿清末到民國初立,焦點集中在幾位改革運動里的靈魂人物,如康有為、梁啓超、譚嗣同等等,牽引出對時局變化的行動,尤在個人思想與兩難的關鍵問題上,大幅著墨,並解詩以明志,將糾結纏繞的問題,從不同觀點辯論,抽絲剝繭。李敖充分運用嫻熟的歷史知識為根基,而寫出這本以古現今的小說,令人大嘆過癮。

其中首先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譚嗣同與梁啓超關於佛學出世與入世的討論。母親是虔誠的藏傳佛教徒,過去我深受影響,有著模模糊糊的概念,但未經深究過的想法,難免顯得浮泛。上了大學,受到老師影響,興趣轉向了另一個方向,並且如同老師說的:學術若非有益於人民,也就失去本身的價值。一直以來,雖然知道佛教的出世,並非無所不為的消極,但因孤陋寡聞的緣故,處理不好入世與出世的問題。我總認為,達到超脫成佛的境界,太難。倒不如豐富知識,對於複雜的政治、經濟現象,有一定程度的把握,存著一顆與人為善的佛心,也就夠了。但是,這本書卻給了一個極有近利的解釋,原來,寺廟是一個終點,也是一個起點。這對於母親和我之間的歧異,有很大幫助,而且佛學的博大精深,更讓人有傾心鑽研的動力,而不僅是狹隘地儀式上、私人性質的為己謀福而已。

另一耐人深思之處,則是譚嗣同捨生就義的意義,在書中占了極大篇幅。過去,少有人真正對戊戌六君子的死,給予探究。但他們的成仁,在當代的求變風氣中,確有不可輕忽的影響。而我比較贊同,譚的死,說明了維新的不可行與革命的必須。然而,亦如書後,關於康有為是否為一褪色的改革派爭論,康真的是先知,他看出了革命的慘烈,預言了中國直到1960年代,依舊滴不盡的鮮血。然而先知畢竟只能在洞識上,超越前人,卻難以要局勢跨過悲劇。時代的要求,萬眾會相呼以應,卻鮮少有人看出再接下去的難題。況且,外在因素加在中國身上的急迫性,使得先知們注定孤獨,而中國也只能一路浴血而行,在掙扎中顛顛躓躓的站起來。

當然,這部小說也有以古諫今的意味,當我看到書末李敖所提的完書地點:中國台北。在書里,譚嗣同向大刀王五等粗人說的滿漢之分、種族之辨,就強烈地暗試著所謂省籍情結與統一、xx等議題。對我而言,中國兩個字是廣義的,具強烈的文化內涵,是自大陸輾轉來台的人們身上,永遠的精神母親,也可說是民族的意義,不專指政治上的政黨,更是血緣的源頭處。而省籍情結的問題,的確是看個人如何定義分野,在現實的局面下,如何在國族利益前,能最有效抵抗外來的壓迫。

另關於作為人類的廣義,和作為中國人的狹義,特別在全球化熱潮的現在,也曾是我不解的問題。但即便現在,談所謂世界公民的身份,仍過於不切實際,只要國際政治的遊戲規則依舊運轉不息,如譚嗣同所說,縱然人與人間基於道義,互相幫助,但國與國間是不存在著道義的,講道義根本是白痴。人只會提倡對於自身有利的東西。

無論未來,兩岸是朝統一邁進,或者維持現狀,獨立建國,相同的隱憂,都將是文末所寫,那些罪人與仁人的墓被盜挖了,為了財富。每當書中出現現代化三個字,不免令人心頭一驚。這是不可擋的趨勢,自鴉片戰爭以後,自航行各大洋的外國船隻,在不同的陸地上開始燒殺掠奪伊始,人類就脫不了這競爭的熱潮,於是拉遠到歷史行進的目標上看,看在這範圍內活動的一切,無怪乎沒有一位思想家不皺著眉,不睜著憂鬱的眼神。這個議題,早在數百年前許多作品中,不斷被昭示著,我還沒有能力評斷什麼,但李敖的這部小說,倒讓我明白許多人在努力中,必會發生的痛苦和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