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被炒魷魚的經歷(1)

 期末考試結束後的那個周末,我徹底地放鬆了一天。先去自由女神島遊玩,在中國城吃了中飯,接著進了中城的一家電影院。坐在回家的捷運里,來美半年多的生活一幕幕地在腦海里浮現,最初兩月手頭的拮据及找房子跑手續的奔波,第一個月里完成的調研報告,老闆限期5個月完成的研究課題,4門課程的作業考試,博士資格考試,這一切都過去了,想想不禁有了幾分得意。

這是我來美後的第一個暑假。最初一周,日子過得單純安寧,每天清晨起來晨跑,吃完早飯去研究所,坐在自己的辦公桌旁做課題一直到天黑才回家,晚飯後看一會電視或錄像帶。

昨晚的長途電話打破了我心裡的寧靜。妻子在電話里說小孩又犯了肺炎,在校醫院住院,她每天手忙腳亂。想想我一點都幫不上忙,心裡干著急啊。一直想把他們接過來,可到如今,銀行帳戶里只有一千來塊錢,想了辦法找人借,也開不出6500美金的存款證明。我想來想去,決定去找第二份工作賺點錢。

我買了份《紐約時報》周末版,從密密麻麻的廣告裡挑了些電話號碼,提起電話一個一個地撥號,對方的回答幾乎一樣:不是委婉地拒絕就是要求工作許可。於是,我預約去了學校外國學生辦公室,幾分鐘談話後就灰溜溜地走了出來,想申請辦張工卡的欲望,就像掉進火爐里的白紙,一下子成了灰燼。

現在自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去打黑工!我漫步在阿姆斯特丹大街上,邊走邊這樣想著。在靠近哥倫比亞大學的一家零售店,我買了《世界日報》、《星島日報》各一份,然後快步流星地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到了宿舍。

看完招工廣告後,頭腦里第一個反應就是去餐館做招待。那晚,我打了十幾個電話,一無所獲,哪家餐館都不要我。躺在床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琢磨失敗的原因,總結了兩點。一是自己不該老老實實承認沒有乾過這份工,何不說有點工作經驗呢?二是要求不要太高,招待的工作找不到,找份送外賣工也行嘛。

次日晚上,我又獨自待在宿舍里,一個一個地撥號,想找份外賣工。

“有沒有做過啊?”電話里傳來老闆的問話。這已經是我今晚打出去的第五個電話了。

“有,做過一年多。”我鎮靜地回答。

對方接著問在哪裡做過,來美國多久了,等等,我胡亂地編了些故事。

“明天來試工吧,上午10點。”老闆的話音剛落,我興奮地把電話一擱,跳了起來。哈哈,成功了!

這家餐館坐落在四十六街和十一大道附近,是10天前新開張的。老闆自稱姓林,福建人,矮矮的個子,臉色黑黑的。那天上午一見面,他就臉色一沉,說話的口吻略帶訓斥:“你來送外賣,怎么不騎腳踏車來?”我一怔,答話說:“我以為你這店裡有腳踏車呢。”“我這裡哪有?送外賣的沒有腳踏車?一看你這人就沒有乾過這活。去去去,騎部腳踏車來,要不然你就回家算了。”

我趕緊轉身出店,在街上問一行人附近哪裡有腳踏車商店。那位中年婦女倒真熱情,陪我走了幾個街區,引導我找到一腳踏車專賣店。這家店門面不大,裡面擺滿了各種式樣的嶄新的腳踏車,有的車標價到700百多元。

店裡的銷售員非常熱情地給我介紹各種名牌車,我說只想買部最便宜的車。“這車只有105元,看,多棒的車!”他說著,指著架子上一輛五檔跑車(商標已記不清了)。這車橫樑結實,式樣美,天藍色的漆水亮錚錚的,手提起來居然很輕,騎騎感覺輕巧舒適,比自己國內的那輛“永久”牌車好多了。銷售員在滔滔不絕地介紹車的性能,還說我很幸運,今天這車正好是促銷,昨天還標價150呢。其實不用他多說,我已經喜歡上了這輛車。想想這價錢夠貴的,我一個月的一伙食費也就是八九十元啊。可是今天不買這車,那送外賣工也做不成了。想到此,我心一橫,從兜里掏出信用卡給了他。

這家 餐館裡有5名“雇員”:老闆夫妻倆、廚師、小劉和我。小劉是個漂亮的中國女孩,烏黑的頭髮撒落在肩上,笑起來臉蛋上一對酒窩很美。今天她也是第一次來上班,身兼接電話和招待兩職。

餐館裡冷冷清清,偶爾有三兩個顧客光臨。到中午時分我沒有出外送過一起外賣,只是被老闆安排不停地幹些洗碗、搞衛生、抬東西之類的雜活。老闆娘顯得煩躁不安,不時對我和小劉發脾氣。這生意這么差,誰也高興不起來。

到了下午兩點多,老闆叫我和小劉一起去街上發單。我倆各自拿著厚厚一疊餐館選單,往時代廣場方向走去,邊走邊向過路行人散髮菜單。到了廣場,我倆分別站在大街兩側路口的行人道上,手裡舉著選單,向過路行人示意。

廣場四周聳立著的一排排高樓像層層疊疊的山,中央巨大的電視銀幕一閃閃地播著廣告畫面,行人如海,一波波地從我面前匆匆而過。大多數人健步如飛,對我手頭的選單不屑一顧。我站在那裡,感到很不自在,苦澀像潮水般在心頭涌動。在這片樓山人海的汪洋中,自己顯得多么渺小!

熬了約四五十分鐘,我手頭的選單也就是減少了幾十張。看看小劉,還站在街對面發單,她手頭剩下的選單比我少多了,看來她的漂亮臉蛋有助推銷。我不想呆下去了,估計到天黑時手中還會有選單。於是,我橫過街道,對小劉說,“走吧,別再賣力了。”“我正不想幹了呢。這活也夠丟人的。咱們這些選單可怎么處理呀,帶回去老闆看見了會罵的。”她回答說。我沒有哼聲,接過她手上的所有選單,連我的一起塞進了街道旁的一個垃圾桶里。

“我們去逛逛商店吧。”小劉的這個提議正合我意。於是我倆開心地逛起來,這個商店進那個商店出,邊走邊聊。從談話中我得知,她新婚丈夫在紐約大學做博士後。她自己3個月前來美,沒有小孩,在家呆著閒得慌,於是出來找點事做賺點錢。

逛了一兩小時商店後,我們回到店裡,進門就挨了老闆娘一頓臭罵,抱怨說怎么出去這么久?小劉爭辯說,選單才發完。我鴉雀無聲地站在一旁,心裡直想笑。

天黑了,有了些定單電話。老闆自己攬了大多數的外賣送單,只偶爾給我派個送單的任務。在店裡我不停地乾各種雜活。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12點多。老闆給我20元錢,說:“這是你今天的工錢,明天你不要來了。”接著又給小劉20元錢,說了同樣的話。我倆都愣住了,這么快就被炒魷魚了?我倆走去店門,相互對視了一下,互相說聲再見,就各自去了捷運站。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炒魷魚,雖說感到很意外,心裡倒還平靜。畢竟自己下過鄉、走南闖北一二十年,這點小挫折算不了什麼。次日晚,我又繼續進行“電話外交”。兩天后,找到了第二個送外賣的工作。

這家餐館位於布朗士區南端維布斯特大道上,以外賣為主,生意還過得去。老闆自己很能幹,待人比較和氣。第一天上班,我幹得並不利索,出外送單幾次迷路,因此在外耽誤些時間,老闆並無責怪。他的態度使我安下心來,心想這回找工真是找對了地方。

今天是我在這裡上班的第三日。我送完兩家定單後,正騎車沿著西向的一百五十五街返回餐館。已是黃昏時分,迎面一輪火紅的夕陽把西邊的天空塗抹成金黃色,絢麗多彩的陽光與街道兩旁高樓里的燈火、街道中央的車燈相輝相映,甚為壯觀。我一邊欣賞著這城市美景,一邊輕聲地哼著自己最喜歡的歌《小草》。前面十字路口的紅燈亮了,我輕輕地握握車閘,緩緩地停在路旁。

信號燈轉綠了,我著地的右腳重新回到了車腳蹬上。哎,不對勁,車子這么沉重?回頭一看,不好!一位矮個的黑人青年抓住了車的後椅,他的旁邊還站著一個壯實的大個黑人。

“這車是我的!”小矮個黑人一邊叫喚著,一邊使勁拽我的車。

“這車是我買的,怎么……”我的話尚未 完……

“砰”就挨了大個黑人的一重拳,只覺左胸口一陣痙攣,隨後是鑽心刺骨的痛,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中的腳踏車把。

小矮個提起地上的車子,飛身躍上,急速行駛,眨眼功夫就拐入另一條街,不見人影。

我在原地蹲了幾分鐘,慢慢地直起腰,幾分鐘前的歌聲銷聲匿跡,留在心裡的只是淡淡的悲憤。我摸摸口袋,手裡抓住那幾塊錢小費,走向了附近的捷運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