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的樹

牐牰十四年前的初冬,曾祖父帶著他未完的夢平靜地去了。那時,我正在百里之外一所學校國中二年級的課堂上自習,老師附耳把這個意外的訊息告訴了我,瞬時,眼淚就象夏日的陣雨,大點大點地掉了下來。83歲的曾祖父他真的去了?
牐牰雜讜祖父,我印象有三:慈祥的面孔總掛著微笑、低矮的草堂收藏著各式的書本、終日裡在屋後那道樑上栽著樹。
牐牽上У氖牽他慈祥的笑容已永遠成為了我的記憶,而那些他視為寶貝的書也不知散落到了何處。唯有那幾道樑上的他精心培育的且視為生命的樹還高昂著頭,享受上蒼的眷顧。
牐犖沂撬的長重孫,又是同輩中第一個男丁,對曾留過長辮穿過長衫的曾祖父來說,我就是希望,我就是未來。在我還不知道那些裝訂規矩的印滿了漢字的紙叫書的時候,他總讓我象尾巴一般跟著,以便在他寫字時,我能吸吮到墨汁的芳香,觸摸到紙張的顏色,甚至是拓印出他運筆的架式。偶爾照像,他都抱著我,讓我抱著他的書。可那時候我對什麼文房四寶了無興致,倒是偏愛地上匆忙的螞蟻和花朵中悠閒的蝴蝶
牐犜祖父年過古稀卻寫得一手不錯的行楷,每逢年節,總忘不了給鄉鄰寫些對聯,有時還給來人管上頓便飯,使得以編篾換酒的爺爺嘴臉變形,有苦難言。
牐犜祖父教過私塾,致使他的子弟竟能在饑寒交迫的年代認了些字,真是一件天大的幸事。他讀過大半輩子的古書,後半生到死卻愛上了《毛選》。“植樹造林,綠化祖國”成了畢生的志向。
牐犜諶嗣欠芰Α按笤窘”的浪潮中,在“人七勞三”的分配製度下,曾祖父義無反顧地開始了他綠色的夢,大有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樣子。從那時起,人們總會看到一個清瘦的老人,孤獨而執著地在那道貧脊的山樑上勞作的身影。迎著夕陽的餘輝,他飄逸的衣衫遠看象一片旗在輕輕舞動,悲壯極了!
牐犓是生命之源,可老家的那道梁最缺的就是水。在枯水的季節,曾祖父寧可自己少用一桶水,也要讓那些新栽的幼小而脆弱的樹多一點滋潤。那些貴如油的水則是他在山腰的一處浸水坑雙肩背運上去的。春冬季節,有時半夜起來,到一個叫老屋基的溝里,將浸溢出的地下水裝在背桶里,騰空水坑,以免白白流失,待天亮後再運到山上的工地,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像個苦行僧。那情景真是蒼涼,那事兒,真是無味……
牐犜諏腫又校有幾條小路穿腸而過,它們是最幸運的,因沿途幾處平坦的地方被曾祖父錯落有至地栽植了梅與竹。冬臘月間,行人在此歇息的片刻,便可領略歲寒三友的風彩,興許能給疲憊的過客,帶去些許的心靈撫慰,以感覺到這片林的高尚與難得。在老屋後山的松樹林中,曾祖父還留有一塊約十來平米的空地,說是空地,是因為那些樹排隊至此,中間留出了稍大一點的空隙而已。
牐牷鋪煊醒郟終於那些松苗長成了挺拔偉岸的松樹,可以遮擋一片陽光與風雪,蒼勁的綠色完全掩蓋山石的本來,驕傲地迎著每個季節的來臨。
牐犆康奔矣性肚桌捶茫曾祖父總是毫無商量地徑直地把客往松嶺上攆,不知是炫耀自己那得意的作品?或是向客人們灌注一點上心的念頭?其動機,只有他自知!
牐犜諦磯噯瞬瘓意間,曾祖父的松樹林子大了,山樑更多了些生的氣息,可我的曾祖父他瘦多了,頭也全白了……
牐犜祖父在他去世前的那些日子,做了兩件他認為最重要的事,先是為自己的兒女們每人買了一條半丈長的白粗布,叮嚀說:在他走後,不再另置孝帕。這也許是曾祖父對自己數十年來對兒孫們少有貢獻或是為栽了那些“不能吃”的樹所給家中帶去的累贅表示最後的歉意吧!再是為那些樹掛了無數道免死的“招牌”:“保護樹木就是保護我們自己”,這可能是他寫下的最後的遺言,是他人性的訖求,更是他深切的告誡。
牐犆肥魃性讜杏花蕾的時節,曾祖父像一片熟透的紅葉,悄然失落,長埋在松林中他早先留下的那塊空地中,繼續守望那些還在努力長著的樹。他簡單的墓前立著一塊嬌小的石碑,那碑僅有兩個里程牌那么大一點,上面刻著他生前親筆所題“松嶺叟廖公之墓”。

※本文作者:等雨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