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 碎求子的落點
村里不見碎求子大約一個禮拜了,一個禮拜的時間人們都沉浸在過年的氛圍里,把這個平時在村里亂竄,見誰都叫“爸爸”,的少年娃有些淡忘,幾個走親戚抄捷路的小孩子路過一個叫後灣里的地方,遠遠望見一個蜷縮在雪堆里的人。調皮的孩子們先是撿起土坷垃拋擲過去,又拋擲過去,見無動靜,就扯破嗓子唱了一曲《黃媽換親》里的社火調:走近前來看一看,黑啦啦脖子豬項圈,你是誰家的老蛀賤(方言:低賤的意思)……這樣丟三落四亂唱一通,也沒引起那個人的反應,於是就有孩子們徑直跑到跟前去,原來是碎求子,硬硬的陷在一個土窟圈裡,滿面的雪泥。當時人們的議論一致是:凍壞了,餓壞了。
其實碎求子年前剛沒了媽媽,是喝農藥3911走的。因為他的弱智,爸媽經常鬧矛盾,他爸也經常打他罵他,最近幾年他爸去跑副業,一去就不回來,他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之前我回家鄉,只要車在村口一停,他就遠遠的趕來,喊我作爸爸,我知道他的心思,就發一支煙給他,他美滋滋地吸著,傻傻地憨笑著、一邊在車門前轉游。父親卻要把他打發的遠遠的。我說不礙事,讓他耍吧。父親則說他會撬車門,鄉長的車門被他撬開了幾次,拿走了好幾條好煙哩。我不相信他有這種絕活,也笑著說我沒有好煙。讓他去撬吧。果不出父親所料,等我們吃畢飯起程時,發現車門被撬開了,司機也百般不解,他怎么會有這一手絕活。去年春節,我回去沒見到他,也沒想到去打問一下。村里過來辦事的人說起他的落點,我感到悽然。他的父親也沒有去找他,他陷在土窟圈裡爬不上來,正過年,地里又沒幹活的人。村里人補充道。
之四 耍社火的田萬民
電視台當記者的劍鋒兄打電話給我,說和村里聯繫一下,南方一家電視台要徵集一批反映地方民族特色的專題節目,他打算把村里臥壇多年的黑社火推出去,我心裡格登一熱,兒時在村里看耍社火的情景立時浮現在眼前:
三天年一過,社火就耍起了。平時靜謐的村莊之夜因為耍社火而激情四溢,鏗鏘鏗鏘的鑼鼓聲把每戶人家的窗戶紙都震顫出和諧的韻律,孩子們喧譁的回聲在遠遠的崖畔上一浪高過一浪,提著燈籠的漢子們,端著酒碟的婆姨們,前呼後擁湧向一個燈火通明的院落,院子裡大姑娘小媳婦們已擠擁得密不透風,連牆頭上都有調皮的孩子們爬了上去,有的孩子甚至騎在樹杈上呼朋喊友。廊檐上掛著一盞高瓦數的電燈,把院子照耀的如同白晝。而那些紅色的、紫色的、藍色的燈籠光又交織出五彩繽紛的圖案,把上面剪出的龍呀、鳳呀、花呀、童子呀映襯的活靈活現。等裝身子的還未化妝完畢,人們就忍俊不禁的歡笑起來了,你看那裝搖婆的,用馬尾巴的毛纏在頭上做髮髻,用蕃麥棒子作耳墜,用棉花作眉毛,再看那裝老生的,同樣是棉花沾成鬍鬚和眉毛,在背上綁一枕頭作駝背,用金箔紙貼在口裡做金牙……等一切準備就緒,鑼鼓開敲,二胡拉奏起,社火頭領打開場子,唱傘曲的田萬民就出場了,他擎著一把傘,矯健的身姿在院子鏇轉開來,傘隨身子轉,人傘合一,動作敏捷,速度如同孩子們抽動的陀螺,引起大家一陣又一陣的喝彩,最後站在院子的中央,清清嗓子,一邊上下舞動著傘,一邊唱了開來:進得場子轉一轉,一盞明燈掛房檐;大紅對聯貼在門兩扇,歡歡喜喜過新年。耍社火的傘曲都是順口編的吉祥語,田萬民不但唱得好,編詞也是能手,出口成章,又使一手好拳腳,村里人稱他是耍社火的把式。在誰家院子耍社火,就要給這家人編得越吉祥越好。但也有例外的時候。如果社火出莊,交流演出,對方在接待服務方面有不周到或怠慢的地方,唱傘曲的人會編一些不禮貌的詞語提醒對方,兩家的社火頭領就論起理來,直到把對方說服,一家道歉一家原諒為止。傘曲唱畢,就是耍獅子滾繡球,跑旱船,演節目,如《下四川》、《黃媽換親》、《打草鞋》等等。在老幼婦孺的歡聲笑語裡,所有的節目都耍畢了,裝身子的人就喝酒暖身子,吃著大家湊來的酒碟,划拳的划拳,說笑的說笑,有一句口頭禪,我至今還記著:有心明年不幹了,這一碗冷豆腐碟子舔慣了。不管天有多么的冷,不管夜有多么的深,鄉親們都感到意猶未盡,回家的路上,還七嘴八舌地為每一折社火中的故事調侃,或為男女之情而傷感、或為婆媳不和而憤慨、或為浪子回頭而讚嘆。鄉村的夜在濃稠的社火氛圍里像一首朦朧的詩章,讓人百讀不厭。
※本文作者:郁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