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家鄉已二十多年了,家鄉的社火臥壇也二十多年了。耍社火的鑼鼓聲卻時時刻刻敲擊著我的心房,那纏綿悱惻的男女對唱也同我情感的歷程一樣跌宕起伏在歲月的長河裡,尤其是唱傘曲的田萬民這個人物還有謎一樣的東西有待於我進一步去推測和理解。
田萬民和我五叔家是鄰居,論輩分,他還是我的堂舅,因為他是我五娘的堂弟。小時候,我的祖母常住在五叔家,我也就常去五叔家去玩。路過田萬民家門口,我常看到他一個人進進出出,再沒有別的人,院子裡冷冷清清的,祖母說他沒女人,打光棍呢,其實那時村裡的光棍漢很多,就連我的哥哥也是光棍,並不為奇,但我們一家人口多,有父母兄弟姐妹,他卻除了空空土院,什麼也沒有,就顯得與眾不同了。時光荏苒,隨著年歲的漸長,我從大人們口裡聽到了一些有關他的事,他童年就沒了父母,是叔伯們養大的,本來說不上女人,後來卻和村裡的一個有夫之婦好上了,並鐵了心的去好,就是有人給他介紹女人,甚至送上門也不要。這大逆不道的事讓村里人戳透脊梁骨地罵,嚴重的是挨過幾次打,甚至傷及筋骨。所以最初關於他們的男女私情炒的沸沸揚揚,連我們小孩子都感到他是村里最壞的人?在路上碰到了,也不會去主動打招呼的,我有時勉勉強強叫一聲“舅”,心裡卻感到很彆扭,不自在。我們的學校也在五叔家的房背後,我們在操場裡踢沙包,滾鐵環玩,一次我的鐵環沿著五叔家的路上滾過去,眼看要落下崖去,我跑過去撿,但這時候卻從田萬民家出來了一個女人,快步趕上了鐵環,給我拿了過來,我發現我也認識她,她家和我家是親房,只不過住的較遠,平素打不上攪,紅白喜事卻在一塊兒,她蒸的饃饃特別好吃,幫事的人都誇她的手藝,就是因為她有相好,有時候也遭到大家的冷落,不讓她進廚灶,只能在院子裡打閒雜,乾一些摘菜洗碗的事。當她把鐵環遞到我手裡,滿含溫情的看我時,我身後的同學們就哇啦哇啦譏笑起來。我不敢去看她,便慌慌張張跑回校園。回頭我看她從另一條路上繞過操場消失在田野里。但田萬民並沒有因為這點在村里抬不起頭來,他當過村幹部,副業隊長,拜師學過武術,特別是每逢過年時的組織和演出社火,到處是他的用武之地,歲月推移,慢慢地,我對他開始敬佩起來,其中有兩件事情值得一提:一是力主為我們村里修了新學校。我們的學校架在一個土台子上,小小的四合院,擁擠不堪,教室里光線很暗,還是複式教課式,桌椅板凳更不要說有多么陳舊破爛了。我已在中學當老師了,他來中學給我談建校的打算,又讓我領他參觀了學校的布局和教室的設計,要知道我們的中學在當時還很落後,但比起村校來說,那就現代化多了。這個沒有孩子的村幹部談吐是那么不凡,見解是那么深刻,關於建校經費問題,他說向上要一點,村里自籌一點,民眾捐獻一點,砸鍋賣鐵,也要把學校修起來,再苦也不能苦孩子們,在窮也不能窮孩子們。這一年夏天,經過重新選址的一所漂亮的學校就在他的帶領下修成了,這在近百年以來的小村史上,也算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另一件事是支持我們在村上開了一次成功的聯歡晚會。這年學校剛放寒假,我連夜趕回家裡。在炕沿上還未暖熱屁股,村里幾個小伙子就湧進門來。直奔主題就請我去商議過年演節目的事,我以為他們又要耍社火了,便推脫說我是外行,哪能行呢。他們說不耍社火,演新節目,搞聯歡晚會。我說那得村上支持啊。他們說沒問題,田主任滿口答應哩。田主任就指田萬民,他是村委會主任。我一聽來了神,這可是村裡的一件新鮮事,我不參加誰參加?於是,我拿出自己的特長,為晚會編寫了話劇,快板,相聲等腳本。田主任也每天來指導,並派人去市上購買了一些道具和化妝品。晚會開得很成功,田主任還獻了一出秦腔清唱。當時已調到區委報導組的劍鋒兄也參加了我們的晚會,他的女兒為我們唱了一首《在那遙遠的小山村》,他為我們在省報上報導了別開生面的首家村辦春節聯歡晚會。這是村里多年沒有耍社火以來最富有生氣的一年,多少年過去了,村莊在我來說已成為遙遠的故鄉,什麼時候,我還能再編導一次春節聯歡晚會呢?我常常這樣想著。
※本文作者:郁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