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樓里的女人

我又來到了小時候的居住地,眼前已沒有一丁點老住宅影子。那彎彎的小巷、那青青的石板路、高矮不一的圍牆,還有那我們家住過的,這座城市最早的一幢新式兩層樓房,以及我們家前面的一幢老式的兩層樓都不見了蹤影。時光變遷,可是,曾居住在老式樓房裡神秘的女人,卻永久的留在我的記憶里。

那是一個怎么的女人,她一直困繞著我的記憶,我不曾見過她。小時候,只是遠遠地看見過她的背影,印象中的她,一襲黑色的旗袍,一頭黑髮優雅的挽在腦後,瘦高的身影,緩慢的步子,給我一種怪怪的感覺。

常常在傍晚時分,從那幢樓里總會傳來一陣陣鋼琴聲,那憂傷的曲調,低沉的音符,優雅的鏇律,給我一種哀怨的感覺。這種憂傷的琴聲,似乎在泣訴女人淒涼的命運、憂鬱的心思、寂寞的情景......

那時我還小,只有八、九歲,對一切都很好奇。總是覺得這幢樓房很奇怪,很神秘的;也總是感覺樓中的女人很不快樂,很悽慘的。樓內總是靜悄悄的,聽不到孩子的聲音,也沒有大人出入,整天關閉著院落的大門,連窗戶都很少開;從樓外望去,院子中的樹叢越過樓上的視窗,半隱半現的窗簾是那種深綠的顏色,大人們說那是華麗的金絲絨;頑皮的男孩也曾爬到院牆上張望過,告訴我院子好大好大的,種著許多花草樹木,還有大水池。這更加讓我好奇著,隔一段時間,總是看見一個人到這樓中去,這人看起來很神秘的,總是來去匆匆占的時間很短,聽大人說是她的遠房親戚。

好奇心總是驅使著我,我總想試探著靠近這幢樓,也好奇的想了解樓里的主人,然而,我始終不敢獨自靠進它半步。

記得,有一次我們玩球,不小心,球落到了那幢樓的院子裡,我沒辦法去拿,只好請居委會的大媽幫我們。那是我第一次跨進這個院子,我好奇地東張西望,只看見院子裡冷冷清清很蕭瑟,石板縫裡都長了小草,那樹叢張牙五爪的延伸著,一縷青藤攀沿著樓房,屋子裡黑洞洞的,沒有一點聲響;水池裡布滿了青苔,一些不知名的花東歪西倒的頑強生長著,看上去主人有很久沒有打理了;一陣風吹來,驚嚇了樹叢中的幾隻小鳥,鳥兒如幽靈般的躍過,盤根錯節的樹喳喳直響,根部露出像骷髏的魔爪;我想起了曾聽哥哥講的《曼駝麗莊園》,那幽深的庭院,幽靈般飄過的怪物,隱蔽靜謐的宅子,月光下詭異的影子......哥哥說:“曼駝麗莊園”是座墳墓,處處都充滿著恐怖和絕望。這幢樓也顯示著陰森壓抑的氣氛,也像一座墳墓,我感到有點害怕,會不會有鬼呀?我全身緊張的顫抖起來,拉著大媽的手小聲的說:“大媽,快走吧!”我趕緊跑了出來。

我嚇的臉發白,氣喘吁吁,我仍然的好奇,也越想越覺得怪異,我是個愛問個究竟的孩子。於是我問大媽:“那裡是誰的家,他們家的人呢?”

大媽只說:“裡面住著一個國民黨軍官的太太,她丈夫去台灣時來不及帶走她,她就一個人住在這裡。”

我又問“她沒有孩子和別的親人嗎?”

“沒有孩子,有個遠房的侄子有時來看她”

“那她怎么不跟侄子一起住,一個人多孤獨呀?”我繼續的問大媽。

“她不會離開這屋子的,她在等待她的丈夫,唉!苦命的女人!”

我還想問,大媽搖著頭“小孩子,別打聽了。”

我還是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我走進這院子卻沒有看見她的人,那日正巧她的侄子在,他給我們開的門。我也沒有看清楚他的臉,我也無暇想看他的面容,他始終低著頭在打理著花叢中的雜草,他怪僻的樣子也讓我不敢去看。神秘的樓房,陰森的院子,奇怪的侄子,神秘的女人。

文革時,我剛讀國中,紅衛兵們曾經去抄過她的家。聽他們描敘:她家裡有一種陰森悽慘的氣氛,冷清的房間裡,沒有多少值錢的東西,一架老式的鋼琴,一座灰暗的鐘,早已褪色家具孤寂的擺在牆邊,屋子裡顯得凌亂,但也很潔淨。他們還說: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穿一身黑色的旗袍,很年輕,大慨二十七、八的樣子,看上去很善良也很慈祥,一對憂傷的眼睛,好似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無奈。他們覺得她是一個苦命的女人,一個可憐的女人,一個不值得他們抄家造反的人。於是,他們再也不為難她了,再也沒有人去她的家了。

※本文作者:心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