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樓里的女人



我更加好奇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她從來不和人來往,也不和人攀談,除了去抄她家的幾人,很少有人見過她。她穿一件黑色的旗袍,一個人居住在這龐大的樓房裡,伴著寂寞度歲月;她彈著憂傷的曲子,接受著宿命的安排,過著隱秘的生活;她有一雙憂鬱的眼睛,固守著傳統的禮儀,過著寡婦的生活。我想她一定是個痴情的女人,也是一個被遺棄的可憐人,她卻相信愛情的承諾,盼望著夫君的歸來。

我想起舊日的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為了貞節寧願死也不會改嫁,可男人呢?她的男人會一直不娶女人嗎?我聽說她本是一個貧苦人家的女兒,人長的漂亮又有點文化,被國民黨軍官喜歡上了,硬是拉著成了親的。我也聽說國民黨軍官對她不錯,也讓她享受了一段美好的愛情。可如今,天涯之隔何時能重逢?

於是,我不免要擔心她的吃用,她不出門,怎么解決吃的問題?她沒有親人,怎么熬過日日夜夜?我常常望著那朝北的高高的小窗戶發楞,總想從那窗戶里看到些什麼,可總是什麼也看不到。於是,我常想像她在做什麼,比如在樓梯上走動、在院子裡徘徊,曬曬衣服、澆澆花的,甚至怎么做飯吃飯睡覺的。


我常常覺得她好可憐,又好想和她說說話,可是我鼓不起勇氣去看她。雖然,我已經不是小女孩了,但我始終有點怕,怕那黑洞洞的屋子,怕那陰森森的院子,怕那寂寞空曠的環境。

我時常路過那幢房子的西山牆,每次都抬起頭望望它,想著裡邊那個神秘的女人。我多希望看見她出來走走,多希望我是她第一個可以談心的人,她漂亮她善良她也一定想找個人談談的。望著那堵牆,嘆息著她的命運,我常常為她不值,她想她的丈夫,她的丈夫知道她的處境?他知道她一直在等他嗎?他們能再見面嗎?

直到有一天,那幢房子裡冒出異樣的聲音,那是和尚敲木魚的聲音,還有念經的聲音,我的心剎時一緊。我知道一定是她去世了,我有一種強烈的願望想去見她,看看她到底什麼摸樣,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那是一個冬天的夜晚,外面下著雨,我走下樓,走到小弄堂里,看到那黑咕隆咚的長弄堂,想到那神秘的黑衣女人靜靜地躺著。我終於要見到她了,我就要敲開那扇大門了,她活著時我沒聽見她的聲音,也沒看見過她的身影,她死了,我卻要去看她了。我慢慢的挪動雙腳,我虔誠的為她祈禱,我願她的靈魂得到安寧,送她到天國好好的安息,行嗎?

我怕了,我又輕手輕腳的回來了。我始終不曾走進她身邊,我怕驚動了那神秘的黑衣女人的靈魂,我不願讓她知道我在關心她,曾對她好奇也曾對想探討她的一切,我還怕那靈魂會附在我身上,會攪擾我的夢我的魂魄。我想,如果她知道我那么關心她在意她,她一定會將靈魂附在我身上的,我知道她的願望至死都沒實現,她的靈魂還在等待,等待她的愛人、丈夫回來!

我常常夢見她,她依舊著一身黑紗闖入我的夢魘。夢裡的她,有時撫琴彈一曲《梅花三弄》,有時如仙女般的婆婆起舞,有時踩著優雅的腳步跑著,有時回頭向我嬌媚的一笑,大多的時候是哀怨的嘆息。我分明聽見她的聲音,看見她的身影,聞著她的氣息,感受著她的憂傷,我卻始終留不住她的容貌......

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對住在老宅樓里女人的關注依然如故,可我一直沒法釋懷她給我的感覺。我不知道是為什麼?我想,也許是女人的情懷,也許我真和她有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結,再或許,我同樣是個喜歡感傷的女人罷!

我常常懊悔,為什麼不去看看她,那怕只聽聽她的傾訴也是非常美麗的事。我也常常自責,我本可以做到的,而我卻沒能做到,終究成了一種不可彌補的遺憾!

我的心裡還惦記著她,一個和我無緣神秘的黑衣女人!

※本文作者:心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