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那年,母親在老家種了一畝三分地的花生。花生成熟的季節正好是八、九月份。武漢的天氣酷暑難耐,熱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當時父親和哥哥姐姐們都有工作,我只好陪母親回老家扯花生。
老家的花生地在一個緊靠山林的黃土地上,地里的黃土很鬆軟,凡是有花生滕的地方黃土鼓得像個小蒙古包,當時聽母親說這是豐收的預兆。
扯花生雖說是個力氣活,但也很講究方法,如果力氣大了就會折斷土壤里的花生根,花生果帶不出土壤;如果力氣過小,花生滕又扯不起來。母親扯花生滕時用的力氣恰如其分,當花生滕隨著母親的手騰空躍起時,滿滿的花生果懸掛在花生滕下面,還帶有新鮮黃土的氣息。剛出土的花生果特別逗人喜愛,好似一個個小胡蘆錯落有致地掉在胡蘆滕上。
學著母親的樣子,我毫無費力就把花生滕扯了起來,剛開始還真的掉了不少花生果,後來在母親的指導下我有所改進。
扯花生是個辛苦活,特別是這個季節,人坐著汗流不止,何況是扯花生。剛開始我還能忍受,但扯了一半時我已是大汗淋漓、汗流浹背、腰酸背痛,只記得當時整個身子都直不起來,衣服已被汗水打濕透,腦子一陣暈眩,過了好一會兒才算慢慢平靜下來。
我當時想,農民們怎么受得了這樣的日子,他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長年累月的辛勤耕耘在土地上,為了生兒育女,為了生存,為了日常開支,他們從沒有離開過黃土地,這些都是我在書本上看到的,也從來沒體驗過。在此之前,我還以為當農民很“舒服”,不用按時上下班,不用看別人的眼色,更不用與人攀比。我家是個“半邊戶”,為了供我們兄妹讀書和一家人的正常開支,母親每年都要種好幾畝水田和汗田,但母親從來沒有讓我下過田。我慶幸生在一個工人家庭,不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與父輩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耕耘這塊黃土地,也不用大熱天冒著烈日與太陽賽跑。
母親看我難受,心痛地讓我在樹蔭里休息,她自己卻默默無聞地扯著花生。看著母親那瘦小的背影一上一下的耕耘著,我心裡產生了一些波瀾,一種對母親的敬佩,在此之前,我只說過父親辛苦,因為父親每日上下班,供我們讀書。在我書本里,寫得過多的是父親,而母親出現在我書本里知之甚少,因為我忽略了母親也在為我們辛勤勞動。
母親幼小時父親病逝,母親改嫁給他人,由於受那個社會思想的束縛,母親未能被外婆帶到身邊,而是跟著母親的伯伯長大的,加之那個時候重男輕女,母親也未能上過學堂。母親十八歲就嫁給了父親,原本想跟著父親享清福,嫁過來後母親照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面朝黃土背朝天。母親並不怨聲載道,起碼比在她伯伯家開心多了,因為她有了自己的家,她辛苦是為了她的孩子不再象她那樣,她希望孩子們個個出類拔萃。
當母親的背影再次躍入我眼前時,我想讓母親休息一會,但喉嚨里有些哽咽了,此時淚水不知不覺伴隨著汗水流了下來,我分不清那是汗水還是淚水。我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再次扯起了花生。
太陽已升至前高點,天越來越熱了,我開口說讓母親休息,母親一邊擦著汗水一邊望著我笑著說:“我不累,做慣了。你沒做慣,受不了到樹蔭底下休息,反正也不多了。”說完,母親又扯起花生來。
為了儘快扯完花生,我也沒休息,一直到中午父親和哥哥們壓車來,我們才把花生扯完,最後我們連同花生滕一起帶回了家。
那天晚飯,我味口大開,一頓飯吃下我平時一天的口糧,當然手腳還是很酸痛,晚上睡覺時腰背難受,直到好幾天才恢復過來。
如今我們家雖然沒有種花生了,我把母親接到身邊,但母親還是改不掉那老習慣,每次母親回老家,她都要到那塊山地里坐一坐,看一看,每次回來她總要帶回一包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