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常常的愛情,也好。
我喜歡吃橘子。
橘 情
南方有山,一彎一彎是蹙著的愁眉,輕輕淺淺,迷迷濛蒙,若有若無。雨洗不去,波漾不去。
南方有橘,一樹一樹是綴滿的相思果,凝著斷鴻聲里落日的朱紅,結了秋風庭院新月的金黃。
青鳥飛來,食一枚橘果,銜一瓣心香,向海天浩淼處,蓬山深深處,殷勤探看。於是所有關於愛的語言,便有了橘的芬芳。
思念依然掛滿枝頭,團孿如一盞小小的燈籠,照亮孤獨的視窗。照亮一個天長地久海枯石爛的諾言。
曇花似的愛情,熏醉了一夜;玫瑰似的愛情,燦爛了一季;它們,只是來過,又走了,風過雲散,空曠的碧落留不住飛鳥的影子。那不是我所要的。我所要的愛情該如橘樹一般,吳山之側,楚水之畔,婆娑著墨綠,素榮白花,青黃雜糅,圓果摶轉,或許平淡了些,但當秋意老了梧桐,秋風凋了木葉,秋水寒了蘆葦時,我依然把一樹的青碧瀰漫成濃郁的神秘。依然等待青青果實慢慢變黃,變紅,琳琅枝頭,直到殘雪壓枝,凍雷驚筍,我依然如故。
永遠的距離就是這守望的距離。
愛一個人,就是解讀一個人,用一生品嘗一枚橘子。
你看,暗暗的紅色,不很光滑,甚至略有點疙疙瘩瘩的表皮下,有些清幽的香氣逸出。有點粗糙,但是有味兒。團團一輪,渾圓如璞。輪迴是圓,永恆是圓,時光之翼在宇宙一次次掠過,劃出一個又一個圓,在輪迴里,在永恆里,在時光的起點與終點的閉合里,蓄積著歲月多少久遠的心事。並刀如水,倩誰的縴手來剖開?
當片片橙紅從手中棄落如凋落的荷花之瓣,收藏了四季的香氣盈盈繞於指尖。橘,它坦然地裸露著,脈胳分明如網——這網下一顆心,其色殷殷。——每一顆心上是不是都覆蓋著一張自己的網?
所有的心瓣都收攏著,收攏著,執著而努力環擁著,環擁著的是一線虛空,——儘管那是空的,可不能放棄,不願放棄。也許一切的思念都是空的,一切的執著都是空的,一切的掙扎都是空的。宿命里如此罷,每個人的命運之書都是一本無字的天書。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無生有,有生無。大智者如是說。痴迷著心所守候的那一點點空間,無不也是有了么?
如菊之綻放,在你的手掌下,在碧玉盤中,在描金果盒裡,裂了心瓣,裂不了情思,每一瓣都飽滿如紅色的弦月,窺視著清涼的夢境。
誰能品味這橘味的愛情?
橘 思
三十五年,一亭驛路,半程山水,總是為自己守候著什麼,在有意間,無意間,刻意求之,不刻意為之。守候的是什麼?
人的一生也許也當如橘吧。
淮南的橘,淮北的枳,相似的的形狀,不同的滋味。我是我——只是多了些酸澀,可我還是我么?異鄉的的愁充滿了每一根血管,思念的苦蘊在每一瓣瓤里。聰明如晏子,你破解了橘的心事。
不是每處向陽的山坡都可以安下我的根脈。
聽不見洞庭湖上漁舟唱晚,看不到汩羅江畔踏歌行吟,望不斷的水雲天、煙雨路。斜陽餘暉里,暝煙如織,歸雁的翅膀劃破天宇,我歸何處?若有人兮山阿,散發跣足的屈子啊,何不放一葉扁舟於煙水?深固難徙的何止是你的後皇嘉樹?你看得見靈帆的飄搖,聽得見招魂的歌聲么?雲夢無夢,有橘魂,長無絕兮終古。
三十五年,我種一棵橘樹在心之家園。
我的橘在窗、在案、在神思渺遠處。恍惚間,我便是橘,橘便是我。
※本文作者:醉臥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