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母親是外科醫生,我小時候在醫院裡的家屬區住了十多年。
老八子就是醫院門口的理髮店退休的理髮師,無兒無女,一個人住在對面的小巷子裡。醫院裡經常會有一些急診的外科病人需要剃光頭髮然後開刀,一般的理髮師不願意接這個活,就基本上由老八子包了下來。無論颳風下雨,白天黑夜,只要喊一聲,他隨叫隨到。到後來只要救護車的聲音一響,他就會自動跑來看看,仿佛也是醫院裡的一員。
而我們一個家屬區里十多個大大小小的男孩子的腦袋,也由我們那些做醫生的家長順理成章的包給了老八子理,一毛五一個,比外邊便宜一半。
在夏日的樹蔭下,或冬日的山牆前,每個月就有那么一天,一群野小子們一字排開,眼巴巴的看著他一個一個的腦袋理過去。
老八子理髮也很有講究,他有自製的一副挑子,所有用具一應俱全,包括一張小椅子,理的時候又快又好,十多個腦袋出來幾乎是一暫齊,最絕的是洗完頭用熱毛巾在你臉上一捂一抹,順手在你肩上一捏一敲,真的是舒坦無比。在你筋酥骨軟沉浸在享受中時,他會眯起眼細細端詳一番自己的作品,然後一拍你的肩膀:好了小子,下一個。這大概就是他常說的雖是細末手段,卻是頂上工夫吧。
可是我們中間有幾個年長的男孩卻不滿意了,要留長髮,吹分頭。老八子眼一瞪,小毛孩子,留什麼長發。一如既往的,還是十幾個小平頭。以至於後來我們的頭髮生長速度也變得一致了,走出去幾乎象兵營里出來的,清一色。不過倒也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周圍的居民看見我們,就知道是醫院大院裡的孩子。
老八子唯一的愛好就是喝點酒,喝完了,在醫院門口的小街上散散步。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大家也習慣著這種生活。
在一個冬日的夜裡,老八子已經喝完酒躺下,來了一個急診腦外傷,他趕過來理完髮,回去的路上,卻給一輛路過的外地汽車撞倒了。結果是他接著被送進了醫院。
進手術室的時候,護士長習慣的喊了一聲,快去叫老八子來理髮。
然後是大家都楞住了,老八子在這裡躺著呢。
他的頭,誰來理。
2006.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