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傑散文詩組章《以沉靜,以嘆息》

 

深重的呼吸伏在街心花園的琉璃上,是什麼朝代的月光,冷漠、隔世、淒迷,還有深宅大院的陰濕霉氣。

陽光普照,而你還貪戀著嚴冬,還憶念著某年某日的人面、桃花和春風。

——藕斷絲連。

 

其實,我們無力選取一個方位,甚至連一個界面也不能自主,是它們在前進中選取了我們,並給了我們各自不同的膽汁、倒懸和敏銳的刺痛。

所以,我不應該在此誇誇其談,浮泛地抒情:關於你的低迷、關於你的堅守、關於街心花園。

因為每個人都是一個線團,越纏越緊。

 

——睡夢中,我的雙手緊緊捂住號角的心。

 

 

河流的自白
 

我說慢下來就是另一種

疾走,就是在漸次沉陷的

大地上,跪下來

攤開雙臂說:我愛!

 

——《走著走著就慢下來》

 

我是以行走的形象被人們記憶的。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慢或者快。總之,我不僅是一個表示寬闊意義的名詞,還是一個動感十足的動詞,被善用比擬的詩人抑揚頓挫地派上用場。但殊途同歸,最後都無一例外地憾然走失了。比如光陰、青春、綿延的生命……

 

說與聽之間,籠罩著薄霧的輕愁,任勁風也吹不散。

我是罪惡的淵藪、智慧的發源;我是喜憂參半;我是忠孝不得兩全。

我不是灌溉田園,就是製造災難,我一分鐘也呆不住,但你們看我一直在呆著。

 

我用心良苦,所有因我而起的疾患、過失都不是我的初衷,都是因為我全神貫注、用情過專,像燒焦的岩、折斷的鋼,在流淌的過程中,失卻了應有的尺度和方向。

但是,我更是寬容的,生死、榮辱、成敗,都將涵蓋,感激並且熱愛。

我警醒地慢下來,大地一片蒼茫……

 

 

秋色闌珊
 

把玫瑰床安置在哪裡

恰好聽到夕陽的沉墜

把玲瓏玉戴在哪個指上

恰好匹配我的墮落

稻菽們擠在一起,溫暖著

在黃昏中感恩、出神,無語凝咽

共同期待那道伶俐的寒光

 

——《黃昏時分》

 

毒酒、砒霜、美女蛇、罌粟……在所有的劇毒中,我選取最小的一粒,慢慢呷下,爾後,在幸福的最高峰滑向深淵,等待覆蘇,等待悲壯地生還。

溫存地自縊!

妖冶地灼傷!

 

已是秋分時刻,露水開始造訪清晨。在顫動的草尖上,沁涼的秋意微寒,飽滿的生命承受著意想不到的孤單。

樹開始大面積脫髮,退去煩惱,改頭換面,以殘忍的方式,使希冀得以保全——要多艱難有多艱難;要多勇敢有多勇敢。

“夜空中撒滿了閃光的金星和銀星,它們代表了幻想之火,只在夜的深沉的葬禮上才閃閃發光。”

 

背負起遠方、懷想和沉重,在醉意闌珊的秋色中出發——如果在即將冰凍的池塘或河畔,你躑躅著自責的腳步,會不會有一棵白楊令你的心不安地顫慄——餘暉中,它光禿禿峭楞楞的枝椏暗藏著溫情,舉棋不定。

 

 

露天電影
 

細雨、幽香、靈動的眼波,審慎,

羞赧;平凡的碎片

卻是一個人的星辰。黃昏

來得正是時候,在曠野中,

足音清澈、荒蕪,大地陡然渾厚

朝著一個方向嗚咽,日夜滿懷生的理想

 

——《紀念》

 

你還坐在黑暗中看著電影,是露天的那種,是黑白的那種,即便表現的不是雨天,也有“陣雨”嘩嘩地下著,人的臉和身子有一點扁平。

 

先是很多人,嘈雜的吆喝聲、奔跑聲、心不在蔫的咀嚼聲——那聲音正好遮住銀幕中主人公羞澀的相逢。

後來,陸陸續續地減下去:一個個人物、一處處場景、一顆顆星星,緩慢、霧靄、下坡……無知無覺的過程。

剩下多餘的我,在空白中漫漶,遲鈍地被記憶漂白,鏇轉、寂寥、茫然,欲哭無淚。

 

黑暗中,白色的幕布似大地之門高懸。

我坐在原地,痴痴地等著電影慢慢演完,等著散場的喧沸中有人焦急地呼喊我的乳名……

四野空寂,而我,還沉在苦海和滾滾塵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