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傑散文詩組章《以沉靜,以嘆息》

她氣憤地對我們說:回家接著想——你到底“喜歡”什麼?

然後聲嘶力竭地宣布:下課!!

 

我不承認我有錯,真的,我不是反對財富和占有,是反對占有財富的一些齷齪的手。

我的愚頑和坦誠設定小小的麻煩,但它們最後終究會搭救我!

 

我不說被挽留下來的淤泥濁水、殘枝敗葉,而傾向於從指縫間濾掉的流動。

不可挽回的神秘之音,請還時間以公正和自省。

 

三十歲的青春開始下山
 

太陽浴血而出的清晨

我終於幻化成浩繁中

刺傷你雙目的

那個詞

 

——《我是你沒有說出的一個詞》

 

山風穿過我的身體,慢慢地弱下去,我的身體彈痕累累,像蓮子,過濾著流水和泥沙,抱緊蚌的秘密,高貴、篤誠。

 

我們坐在半山腰,坐在朱漆畫廊的涼亭下,聽波濤的蟬鳴,聽泉,聽松,享用著心靈的富有和安寧。

沒有比腳步更長久的路程;沒有比目光更高遠的天空。

我們躊躇滿志,指指點點,遠處的微縮景觀一一呈現:模具的村莊、絲絛的道路、波浪的山峰。

我們有少量的皺紋和華發,卻滄桑著,講一些各自難以忘懷的往事,雖然並不一定能使對方感動,但是每個人都在禮貌地傾聽,並聯想各自不同的生活,賦予公共情感以最廣義的認同——先是一兩聲長嘆;接著,嘆息輕如微風;

最後,誰也不再出聲,共同望著不確切的遠山,目光迷濛。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這山林多么空曠,多么幽靜,卻容不下四散蕩漾的鐘聲,容不下一絲欲望的火星。

 

不知過了多久,其中的一個人輕聲地說:我們下山吧。

時值正午,我們三十歲的青春開始下山……

許多年過去了,我一直沒有弄清,是我們中的哪一個最先覺醒。

 

 

油漆工的夏天
 

“我們不是像花兒那樣,盡一

年的時光來愛;我們愛的時候……”

想不起花兒的開放,何況

一年的時光精確得不盡人情,有點荒唐

 

——《背景音樂》

 

當我省悟過來的時候,油漆工已幾天不見,這多像我們熟視無睹的生活,總是在不經意間走遠。

 

整整一個夏天,一批批油漆工在院子裡漆著一批批的窗子。

整整一個夏天,我不僅僅嗅到油漆的味道,還嗅到海的腥鹹。他們像一個個舵手,推動著一艘艘小小的船,小小的船航行在海天之間。

整整一個夏天,我的心情一片茫然,這與我們的相遇有著直接的聯繫。一年,還不算太久,而我卻感到有一點孤單。我是先知,被自己的讖語應驗。

不能返還。

 

我們內心的天空,往往需要別人幫助改變,是風雨、是雷霆、是萬丈深淵,都由一雙出奇不意的手塗塗抹抹、圈圈點點。樊籬虛設,圍追阻截,心甘情願的沉浸在所難免。

 

那一天,我推開窗子,企圖推開那片滯重的海,卻再也不見了熟悉的蔚藍。

——荒唐的一定不是時間,而是我始終沒記住油漆工什麼時候離開了夏天。

鞋子的故事及其它
 

說與不說,做與不做

有許多事情該發生

遲早會發生,不必懷疑

 

——《草莓》

 

打開房門,玄關的地面上:

先是一雙男人的鞋;

後來,是一雙男人和一雙女人的鞋;

後來,是一雙男人和另一雙女人的鞋;

再後來,還是一雙男人的鞋。

 

這是一篇微型小說,這又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生活。

婚姻如鞋子,這比喻淺白、濫俗,毫無新意可言。但是,第一個說出真理的人,一定是被鞋子擠疼了腳,說不準還打過幾個血泡。

 

經驗的多米諾應聲倒地,在最關鍵的部位拉響警報。

強光爆裂。夜的黑盒子分崩離析,四散成灰。

驛動。喊叫。哭號。

在新鮮的血腥中重又歸於平寂。返回黑暗。

 

第一個說出真理的是英才,第二個是庸才,第三個一定是蠢才。

而實際上,我們都應該像庸才和蠢才一樣活著——發生就任它發生,不發生又能如何?

 

我沒日沒夜地在紙上信手塗鴉,寫一些瘋話、傻話、狂話,就是為了等待著遭逢,並被那個剋星的詞硌一下,停頓、拌倒,也許從此再也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