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抒情詩(2)

束縛

 

鬆開,鬆開繩似的粗臂,
不要拚命灌熱吻的美酒!
花的牢房裡空氣已窒息,
快給我受縛的心以自由!
哪兒是紅霞?哪兒是藍天?
讓漫長的滿月之夜立刻結束。
你亂硬的頭髮刺痛我的臉,
在你身上我看不到拯救。
我全身你挖了無數口陷阱,
工具是狂野的揉摸、擁抱。
昏沉沉我仰首呆望著夜空——
只見月亮嘿嘿地對我嘲笑。
該贈的是自由,不是鎖鏈——
你足前我只把自由之心奉獻。

 

金色的鐐銬

 

呵,端莊、賢惠的淑女,
充滿悲啼、辛酸的家庭中
你是甜美的憐惜的奴隸。
你的雙臂渾圓、白淨,
套著金釧——美麗的鎖鏈——
世人眼裡堪贊的吉祥標誌。
男人雙手長著厚硬的繭,
捲入人世的紛爭,無所顧忌,
在駭人的刀光劍影中馳騁,
像火箭,像雷電,狂放不羈。
而你禁錮於寵愛、憐憫——
日夜勞作侍奉,堅守節義。
是誰在你的柔臂套上了
兩隻金釧——金色的鐐銬?

 

你們——他們

 

你們費力編織花環,
他們拿去掛在胸前,
艷艷花瓣一朝枯萎,
隨手丟棄,毫不惜憐。
你們只配奉獻一切,
他們只管享受逍遙,
甘露覺得不合口味,
心杯砸碎不再索要。
你們日日笑臉相迎,
他們危坐旁若無人,
偶爾發現掩面飲泣,
從此無望同枕共衾。
憂愁、氣忿埋在心底,
怒火只在胸中燃燒,
揉碎心兒釀製蜜酒
濁淚篩濾絲絲微笑,
柔腸寸斷緘口不語,
任憑玉容憔悴、衰老。

 


麗人

 

如同宇宙之王投生為美女,
自己竊取自己的甜情蜜意;
如同她楚楚動人,美絕人寰;
如同愛情的遊戲中她的纏綿;
如同她懷著無比好奇的心情,
為有雙重性別而深感榮幸;
如同青藤開花,河漾碧波;
如同吉祥仙女安居於瓊閣;
如同片片新雲降灑春雨,
給河流縱橫的大地以乳汁;
如同離人團聚的奇妙感情
時時釀造色澤、香氣、音韻;
呵,麗人,不長時間的相隨,
我心裡你貯滿了奧秘的暗示。

 

你在我心中

 

你熱愛這綠色的土地,
你的笑充滿純真的歡喜。
與人世之流水乳交融,
你學會了時時高興。
你的心能占有他人的心,
這綠色的土地對你多么親。
今日,你仿佛從空間
俯瞰著寂寞的平原。
昔日你動人的笑靨
和深情凝望的歡悅,
週遊果園、田疇、村莊,
撫慰了眾人,飄然不知去向。
你最愛的我的瞳仁里
攝儲著你出神的凝睇。
此刻我孤獨、冷清,
回憶著你我對視的情形。
我心裡仍有歡樂享受,
你溫和的目光印在我眼眸。
冬日的光束在葉隙間抖顫,
朔風吹落希里斯花花瓣。
陽光、陰影的瑟瑟戰慄里,
正午疏林的絮語裡,
你的亡魂,我的夢魂,
共游時淚濕衣襟。
呵,你在我生命中生活,
在我心房把期望訴說。
我深切地感到你
十分神秘地在我的
體內化為另一個我。
呵,你在我生命中生活。

 


我們是籠中鳥

 

今日天空鬱積的濃厚的黑雲
將天地籠罩。
今日,噙著眼淚在昏暗中發問,
我們這群籠中鳥——
朋友,我心中的朋友啊,
漆黑的毀滅之夜終於來臨?
白晝的陽光真已熄滅?
難道光明的承諾不值分文?
蒼穹下可還有神明恩典的殘照?
我們是垂淚遠望著你的一群籠中鳥。
昔年春日,溫暖的南風拂面,
一綹幽香
來自高邈的天國的仙苑,
融和著希望。
朋友,我心中的朋友啊,
每當夜色敗退,晨曦初露,
黎明笑吟吟步入籠子,
以神奇的法術解除禁錮的痛苦,
金色陽光照亮黝黑的鐵條,
我們這群籠中鳥的心才與世界擁抱。
今日,你極目遙望東山,那裡
什麼也看不見——
今日,霞光尚未擴展到那裡,
燒毀瞑暗。
朋友,我心中的朋友啊,
今日鎖鏈的嘩啷聲格外暴戾,
籠中無一物令人留戀。
身心內外,將何人尋覓?
自欺欺人喲,眼上抹一層蜃景的縹緲,
我們這群籠中鳥失去最後一抹光照。
唉,但願我們可怕的磨難
不使你難過,
你千萬不要在籠門口以淚洗面,
枉然悲惻。
朋友,我心中的朋友啊,
你沒有戴鎖披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