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抒情詩(2)


快飛到最高的白雲上面,
將純淨的仙樂凌空潑灑,
安慰我們說:“旭日的光華決不會熄掉。”
閉眼靜聽著,我們這群籠中鳥。

 


神遊

 

你看山峰托舉的暗空,
烏雲在凝聚,在翻騰,
已沒有遲延的時間。
可是,攝我魂魄的人啊,
溫柔、俏麗的人啊,
站住!讓我再看一眼。
站在雲天的懷中,
站在碧綠的草叢,
站在我搖顫的心上。
世世代代,生生死死,
站在我的視野里,
站在我辛酸的淚流上。
就那樣與我若即若離,
就那樣露出閃電般的笑意,
就那樣秀髮隨風飄揚。
就那樣透過綿綿細雨,
就那樣透過夜色的稠密,
丟給我一個悵惘。
啊,等著你的盼顧,
啊,等著你的輕撫,
我的心在啜泣。
在我灼燙的心田,
一團悲愁的火焰
在燃燒,在顫慄。
在我無垠的心空,
組成人字的哀鴻
飛向遙迢的海濱。
憂傷的濕風疾馳,
清淚飄灑地奔入
無路可辨的莫測的幽冥。
啊,駕來你的扁舟,
你我在無邊的海上共游,
超越形形式式的羈勒。
風暴中你的微笑
一層層將我纏繞,
恐懼、歡悅,一同顛簸。
那是東北方向的天際,
火紅的電鞭不停地
抽打杳無人跡的海岸——
吐著白沫的波濤
跨過沙灘伸直的腳
一頭撞向巉岩。
那兒雲霧的長辮
纏住深邃的森林一片,
椰子樹颯颯搖動。
那兒雪峰展開白翼,
像金翅鳥迦魯爾①
扶搖直上青空。
我的神思飛到你身旁,
在你的紀元的基石上
共建悠長歲月的高閣。
風暴的舞廳里,
迴旋著洪波的樂曲,
演唱著跨越時代的團圝之歌。

 

 


你來到我的視窗

 

喔,婦人,你是誰?
腳步兒輕輕,
來到我開著的視窗。
我獨自默坐,
見西天夕陽里
有凝神對望的秀目。
路途漫漫,
你羅裙的快樂的香氣
散落在沉沉的幽暗。
你前額垂著一綹亂髮,
走出流螢明滅的林莽
你何時來到我窗前?
你將無數個村落的甜眠、
行人斷絕的山道的幽靜、
遼闊的平原上昏黃的燈光、
村姑走盡的河埠的黑暗中
汩汩流淌的河水的微語
帶到我的身旁。
你還攜來卵石偃臥的
紆曲的海岸的足上
安然入睡的細浪的夢。
你恬靜的腳鐲
注滿茂密的枝葉間
歸於沉寂的鳥兒的歌鳴。
你用柔軟的手
把夕暉抹在我的鬢角。
你送來一切工作的句號——
真真假假、好壞不一的
全部終結的韻律,
黃昏之河隱逝的曲調。
你的紗麗飄起的邊緣
拂著我的頭髮,我的胸口,
我仿佛消溶於虛空。
你死滅一樣的眼睛
定定地瞅著我的臉,
我心裡忽暗忽明。
你像往日那樣
在我的書案上
右手放下一盞華燈——
書齋頃刻之間
仿佛是在夜的河畔
繁星的光芒的叢林。
今日我居室的周遭
莫不是來了天海的仙子
身著湛藍的霓衣?
今日我的門首
無始的夜闌默不作聲,
睜大了眼睛望著你。
此刻,半個世界
捧著浸透冥黑的
無盡的停歇和沉靜的快樂,
出現在我視窗,
站在白晝的終點——
為你演唱一支歌。
你目不轉睛地
仰望著北斗星座,
仰望著宇宙的空茫。
喔,婦人,你是誰?
你邁著無聲的腳步走出昏暗,
走進我書屋裡衷曲的迴蕩。
走過漫長的海岸,
走過空寂的河湄,
走過綠原上的阡陌,
走過熟睡的門戶,
走過毗連的市鎮,
走過寧靜的村落——
長長的飄動的髮絲
拍擊著林中的寒風,
你出人意料突兀來臨,
把悠遠的諸國歷代
積累的種類繁多的歌謠
送入我的窗欞。

 


銘刻心間的恩情

 

告訴我欠你的債如何償還,
你的恩情永世銘刻我心間。
記得早年我的詩作熱情、奔放,
愛情的讚歌日夜縈繞在胸膛。
此後快樂的心曲漸趨平息,
心田的活力之泉斷流、枯竭,
好似無比荒涼的漫漫沙漠,
籠罩著焚屍場昏慘的夜色。
是你傾注甘凜的愛的雨霖,
復甦了我幾乎焦枯的生命。
你的摩挲中隆隆一聲春雷
震醒了我長久冬眠的詩思。
一抹朝霞透入我心中的空幻,
剎那間黑暗之網被刺碎驅散。
告訴我欠你的債如何償還,
你的恩情永世銘刻我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