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的詩


春天了,我又騷動不安
生下一匹母馬
有鼻子有耳,一派生動
我常撫摸她
讓她安寧,讓她沉靜

這匹母馬就站在河灘上
我曾經如喚她
她呼嘯而來,又飄然而去
生活恬靜又優美

我是田園之子
這是我幻想的日子
我生來注定美滿如夢

馬兒啊,告訴我
那驚擾你的一切是否已過去
整夜,我在平原聽著你的蹄聲
歡暢而激越


勸喻
今天,我發現了一雙腳印
在後坡的荒地上
又深又大
像天外來的隕石砸下的
我竟然想不起
誰會這么早
斜穿這塊地
它只通向北邊更貧瘠的沙鹼地
這是雙足有四十八碼的膠鞋印

當有個人以這樣的方式走過
你就會不得已而緊跟
雖然不會有更多的人加入
冬天未墾地上的腳印
著實令我緊張興奮起來
一直不合我心意的這塊坡地
曾經擱荒很久

有一年,連那楝樹上築巢的鳥兒
也放棄了它們結實的窩

今天,當我見到有人用腳尺量這塊地
我有個預感
就像風雨之夜向我開啟的大門
我確信,在這附近
還沒有誰有這樣的一雙大腳
而且,在這個季節
匆匆穿過這不成形的荒蕪的坡地
這是只有我才能感知到的
一隻神奇的大腳
而不是慣常
我一早起來,僅僅收穫它的薄霧

1994年2月


門檻
在海安的門檻上
坐著一個南方佬
在北方的門檻上
坐著一個海安人

一個海安人坐在自己的尾巴上

我是平原上成熟的孩子
貪心的孩子
時光就象海里的魚
長著雪白的牙齒
一個女人 一個男子
威脅每一個日子的豺狼
並肩坐在北方的門檻上


村莊組詩(節選)(一)

忠實於我的時刻越來越少了
像荒蕪的高地上玉米的陰影

海安入夜的涼氣比赤腳還涼
比赤腳的河水流動得更慢

以前,我見過北凌河乾旱期的青蛙
尾巴在陷落中掙脫了跟我說話

我的母親還是照看土地的人
我的弟弟仍然是捕捉青蛙的人

不斷地數數,總是漏掉一個
收穫季節,平原的月亮靜穆而暈黃

因為聽著夢鄉的竊竊私語
我的耳朵已開始隱隱作癢

(二)

龍捲風看中最漂亮的村莊
沒有別的男子來和我競爭

(種桑的女兒,未來的棉花
百里外的年輕人回贈了喜悅)

搖搖欲墜的房子扯著風的四角
遙遠的山上,石塊是村莊的鎖

在兩次颶風之間:
河谷的山羊、海上的烏賊
以及飛過平原的鳥兒
都是我美麗富饒的兄弟

(三)

重新開始的生活
仿佛浩劫後的村莊
巨人的村莊

春天的大地又會有新的安排
只是我還是鰥夫中的鰥夫
擁有一條從北凌河引出的水渠

有時我溯源西上
卻被激浪沖回更遠的村莊
我在所有的撒謊者之中存活

浩劫啊!你確定我為
你的繼承人
俯首聽命的男人和家長
同樣,因為我在早晨
吐露了花香
比夜晚更濃,也更強烈(十)

雨季,整個天空變成了水
我要完成一個穿越海安大地的夢想

河中的花、空中的鷹和海上的神
我是幸福的傻瓜,把時間分作了天空的海洋

正如孩子們堅持移居沙漠的夢想

推著波濤下的村莊週遊全世界

而我,是個不願成為女人之身的女人
將在村莊上度過虛幻的一生

(十三)

當串場河傳出孤獨的槳聲
我看見村長的兒子唱著歌回家
整個村莊只剩下最後一個浪蕩子

灼熱的風
好色的大王
穿過茂密的玉米地
今夜暢通無阻

懷疑和貪然構築最後的村莊
在親人找到親人之前

統治村莊的是史前的鬼魂

(之十五)

每當我走過村長的家
心裡就空蕩蕩

守業的罪人,待罪之身
信念孱弱的老馬
村莊卻完全信任它

(幽靈在雷雨前趕路
女兒嫁到更遠的村莊)

春天是大地上的一道裂縫
檀香木的女兒貧苦的女兒
我們相守的時光是多么短暫

(之二十一)

那人中第一的村莊沐著陽光|
皂角樹,在鹹澀的低地生長
仿佛從我的胸口裂開
北凌河,還能將我帶去多遠
從溺死孩子的新墳上……皂角樹

你向天空長,就像大地對苦難的逃避
你在深冬的風中喧譁,狹小而寒冷
你像那折斷的成百雙小小手臂
抓住無形的黑暗
搖動虛妄
就像一到時辰就開花的杏樹
吐著苦水和夢想
又擠在春天盲目的大路上

1992年


我的生活
我只是這世界
我只是生生流轉的
浩瀚海洋上的一束波光

僅僅在這一世
我是這女人的丈夫
 孩子的父親
也曾長久地生活在雙親身邊

像遭到串腸河遺棄的漩渦
一個寒冷的漩渦,消失

一條狗,打扮一下,爬上岸

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