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新宇的詩


吳新宇(1967—),筆名吳昕孺,1985年從事詩歌創作。已出版詩集《月下看你》,《兩個人的書》。職業編輯。業餘詩人。衣袂 穿著雨衣的拐角 一聲槍響 太陽在天庭歌唱 月神 野外 紫雲英 姐姐的村莊


衣袂


由一些破碎事物
拼聚而成
在風口浪尖經受
誓言的考驗

再享受被棘藜環繞的
草莓。花枝美麗的陷阱
騙過原野,讓微笑的傷口
交出學費

沒有什麼比這
更輕巧,宛如沉睡中
飄過水麵的夢
和夢裡飛揚的辭藻

你的風度在雲間出沒
在鹽水之中,在火里
在平緩的山坡,談論
秋天橙色的光亮

烏鴉站在屋頂,模擬
你的姿式。它的目光射出
黑色的箭矢
直指腳下的草坪

我就躺在這草坪上
聽任自己破碎 然後
聚攏。聽任自己的身體
變成流水

嘩嘩,淌入愛情溫暖的
下水道。而你的衣袂
依然獵獵如旗
不斷抽打我的上空


穿著雨衣的拐角


穿著雨衣的拐角
靜如一枝傷殘的玫瑰
夜剛來過。它停留了很久
卻什麼也沒看到,包括
那兩個迷路的傢伙

拐角突然鼻青眼腫
臉捂住都來不及,只好躲進
一場交通事故。爆過的輪胎
重新喊了一聲
聽到刺鼻的橡膠糊味

拐角再度穿上雨衣
神情暖昧,遺落在粗淺的風裡
這個春天語句不通
泥濘堵塞了每一個詞
始終吐不出最想說的那句

好不容易,拐角脫下了
他的雨衣。掛在三月枝頭
水正好滴在春天的前額
“我的鞋子浸濕了。”你說
我二十年的等待竟然無動於衷


一聲槍響


原以為二十年等待
會長過一生。現在回頭望去
那不過是一聲槍響
砰——便擊中我內心
讓它碎裂成艷麗的花瓣

這個春天,盛滿陽光的火藥
我知道總會被某一槍
擊中,幸福地流血、流淚
並為所有空洞的日子送行

另一部詩經,聞聲溯流而上
它的源頭是你披散的發叢
詞語隨風而墜,繽紛於
寧靜的湖面。我忽然發覺
我們的每次對視都是一生

你說,有一片林子總在那裡
在肝臟附近、心的隔壁
在你痴迷凝望中轉身的一瞬
為什麼總是錯過?

我把笑容懸掛於你的淚眼前
這張帘子不能遮風蔽雨,只給你一個
晴朗的暗示。象一張沙發的圖片
看著舒服,不由自主地
深陷其中

二十年就是在沙發上坐一坐
高速列車一晃而過,沿途風景
如淺薄的悲傷和輕快的歡樂
包括柴米油鹽,悉數沒收

一場陰謀早已瞄準時間的靶子
一粒子彈注定要射出
並被我擋住。這粒行走了二十年的子彈
終於在我的疼痛里
找到自己的位置


太陽在天庭歌唱


太陽在天庭歌唱,這位
唯一的歌手,嗓音宏亮
它穿著金色的袍子,象一隻
巨大的、胖胖的蝙蝠
棲落在洪水洶湧中的椏枝

樹被淹沒,春天被淹沒
成為水底一個腐爛的花園
一些詩句死魚般浮現
渾濁的意象,讓太陽看花眼睛
張開的喉嚨里竟然遺失了歌詞

你接著唱,你也是天庭
唯一的歌手,只不過長期住在
廣寒宮。你親眼看見嫦娥
被寂寞的亂棍打死,於是
勇敢地逃離,身後拖著一顆流星

你要做太陽的女人。眼裡
柔和的光焰盛滿痴情的月色
你砸碎一隻酒杯的影子
並把碎片變成翻飛的鳥群
它們一齊向太陽壯烈地撲去

花一萬年等待、一千年相識、
再用一百年在同一條路上相遇
而一見鍾情只需要30秒
太陽擁抱你的時候
洪水是一面明鏡,萬物湮滅

獨你,凌駕於洪水之上
俯視飄浮的島嶼,宛如最後一枚
郵票。所有信件堆積在上帝的船艙
找不到地址。太陽寬闊的嗓門裡
塞滿乾癟而抽泣的遊魂

你被落日融化,歌聲仿佛
散落的羽毛,鍍上黃金
遁入夜的深谷。你成為世界
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最重要的一個音符,從弦上跌落

這粒黎明的種子,最終
在黑夜爆發,將一個殘忍的月份
轟炸成世紀災難,但我們
聽不到任何聲響。我們只是傻乎乎地
聆聽你來自白堊紀的歌唱

洪水漸退,露出萬古洪荒
露出無機物的手臂和有機物的胸膛
露出疾病和欲望的苗頭
露出煤的靈魂和森林怯弱的眼光
露出你的乳房和赤裸的脊樑


月神


黑夜象一個肥胖、醜陋的婦人
但她懷裡藏著火種,藏著生命
最大的秘密。一朵荷蓮
拚命在黑夜裡綻放。它不需要
突出重圍,它用明白曉暢的語言
昭示被圍困的情感,從而抵抗
淺薄的漣漪和輕薄的岸

你從水中升起,水和你一同上升
黑夜血壓增高,心跳加速
厚顏的面龐竟閃過紅暈,仿佛
經過無數年代的彩墨,找不到
當時落筆的痕跡
靈感早已漂泊無歸,一株枯枝
忽然萌發人面魚紋盆的回憶

月融於水,高於天庭
正好與古老的屋脊平行
寧靜的玉帛被群星撕裂
道路蛇一般出沒,孩子的哭聲
吐出被吞噬的腳印、魚的骨頭
和一隻頑劣的貓頭鷹
森林收集著夜晚最濃重的陰影

上帝塑造的最後彩陶,悉數
兌換成月光的貨幣,在崇山的櫃檯前
計算賣出一冊黎明的成本
詩歌是你永恆的玩具
拒不和他人分享,拒不出售,拒不交換
直至早晨送上一篇優美的散文
而你掙脫時間的鏈條,進入神的命運

月,我聽到你低低的吟誦
伴隨蓮花的和聲。在黑暗的蓮芯
濃縮著這個春天所有的疼痛
我喜愛穿破夜色的花朵
喜愛一隻螞蟻孤獨的愛情
喜愛從鐘錶里滲漏出的黃金。月呵
我感覺觸摸到了你光滑的衣襟

你伸出修長的手臂,挽著沉默
與讖語。你溫柔地洗滌世界的
每一個傷口,你把蓮花安置在
夜的中心,清清露水的中心
荔枝般豐滿的白色火焰中心
你讓那些渴慕象你一樣潔白的人
迷失在你的光芒之中


野外


在野外,想像一場戰事的
發生。想像春天已走遠
再折回來。想像樹林的
腹部,柔軟的草皮上
雨水和長腳蟻的盛宴

做一道測試題∶
植一片綠到自己的內心
要花多長時間
再長成柔軟的草皮
要花多長時間

答案很久才出來——只要
一瞬。一瞬中的某一個片段
象一瓣蘋果,或一冊
書頁,或很久很久以前
一張笑臉的側面

野外沒有平原和高原
野外是紮緊的一隻小小包裹
從夢想或比夢想更遠的
地方郵寄過來
因超重,而加倍地讓快樂付費

我們就躺在樹林的
腹部,柔軟的草皮上
看到鳥群在樹梢密謀
看到白雲邂逅春水的故事
在竹葉間悄悄傳開

我們小心翼翼,因不想
成為故事的主角而被
一顆石子絆倒。你拾起它
扔到另一片林子裡
打碎一隻等待泉水的瓦罐


紫雲英


天空飄過雲朵,觸不可及
理想只是一場紫色的夢幻
死亡與生存之間,隔的那張紙
就是土地
再沒有什麼奇蹟
稻子和高粱足以託付
開花只是表達愛情的方式

無法抵達糧食的內心深處
我想,饑渴也是一些植物
把人類的心靈覆蓋
裝飾一種美麗。希望
總是在缺失的地方發生
這正是我的履歷
填寫在河流開始激動的時刻

我依舊平靜
春天的風,使雨和陽光
具有同一種風度
樹上長滿了可以象徵的東西
我讀不懂
我只知道亮地一閃
那是我最後一次呻吟

貓、白雲、落葉,次第走來
我在一條路上奔跑
花也不開了
有人喊我的名字,那是詩人
我沒理會他,繼續向前奔走
如果不及時趕到秋天
那將貽誤我的一生


姐姐的村莊


麥穗飛揚的村莊
是我的嚮往

脫下城市的鞋子
姐姐,我想穿上你縫的衣裳

我還記得你站在菜地里流汗
小菜們長得發達興旺

姐姐,你的臉膛黑里透紅
正好作我人生的封面

從你嘴裡彎曲的小河
是我存放童年的地方

姐姐,你還挑著水桶翻過山坳嗎
山坳太高,你歇會吧

你唱的歌子已變成蝴蝶
常常鑽進我脆薄的故鄉

姐姐,在所有的人群中
我只記住了你的模樣

姐姐寂寞的村莊
是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