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順健的詩


小狗的痛流進高速公路 我曾有的警察生涯 往事始終會找上門來 革命歌曲的公園之戀 皮膚上的海



小狗的痛流進高速公路


我寧願相信,這隻小狗
在梅關高速公路上睡著了
它抱著腦袋,溫順地睡了
誰也不知道是真正的痛
讓他睡去的

他在夢中仍然相信媽媽
會將他流在路上的腸子
肺和心臟拾起來還給他
媽媽還會將痛一點點舔盡的
那痛呵,他從未有過
那么陌生
起先那痛讓他還來不及舔一下傷口
就一下子呆住了
無法動彈
只讓他眼看著
痛流了出來,一塊一塊
痛染紅了一地
而痛依然沒完沒了
只看得他雙目閉上
他感到靠自己已無法超越
就屈從於痛帶來的安詳
將頭深深地抱進懷裡

事實上,我驅車快速經過時
看到的是一條幾乎乾淨的小狗
和一堆已被碾過的小小的臟器
在路上,既像睡著了,又像等待中
姿勢朝著南下的方向
毛髮在陌生的風中微微揚起
又輕輕落下


我曾有的警察生涯


胡亂塗寫的線條
呈現出字影,車窗
閃現記憶里一起無頭案
多年前穿街過巷
撞在我握筆的右手
血像紙上的墨汁濺開

更似一個人形
逼真地像他
那起伏的線
斷開了又虛連著
多像線索在證據上起伏
可以追下去
或就此埋伏

深深按下去的指紋
不能虛
但實際執行卻不
真相進退兩難
多年後我還想從人群中
轉過臉來


往事始終會找上門來


一塊舊抹布
是夏日驕陽的許多陰影里
最髒的小陰影
因為髒,陽光怎么都擦不亮
它,是手唯一不願伸進去的
小陰影,桌子才慢慢地透明

因為髒,所以硬、暗
先要打濕、清水、擰乾
抹的過程,它開始柔軟起來
它真的開始柔軟起來了
它用自己的暗色掩住桌上的
塵埃,並讓塵埃不事聲張地
成為它的暗
成為它柔軟的一部分
它的身體無序地團在一起
讓我捏住,前後推動
手就這樣逐漸地堆積其它的柔軟
甚至還有一點席位的喘嘆
讓我的力量由突兀變得均勻徐緩
一點點滑向它更柔軟的中心

小小的陰影呵
這一次我的手多么情願呵
多想弄響被髒被尷尬被少年人
掩蓋的往事呵
而那往事,那皮膚柔軟
呼吸急促的往事
終於找上門來了。


革命歌曲的公園之戀


草坪上由嬰兒餵養的鴿子
飛起來豬的胃和身體
孩子小心翼翼地接近
邁著一堆成年機敏的腳
我背著一台日本專業相機
張開布滿血絲的鏡頭
抓拍鴿子的身段兒童的大腳
以及警覺的女人來來往往的背影
她們的年齡在四十五歲以上
自從被老齡丈夫粗暴地趕出家門
她們一直在公園大唱革命歌曲


皮膚上的海


你看你的皮膚總很鹹濕
你的心中怎會沒有海洋?

在海邊長大的人
皮膚都能曬出鹽來
無論走到內陸何處
總有精鹽從勞動中析出
直到他死
身體裡的海
才晃動著流向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