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家書摘抄300字

10、凌霄快要咿咿啞啞學話了,我建議你先買一套中文錄音(參看ltc—65號信,今年一月二十八日發),常常放給孩子聽,讓他習慣起來,同時對彌拉也有好處。將來恐怕還得另外請一個中文教師專門教孩子。——你看,不是孩子身上需要花錢的地方多得很嗎?你的周遊列國的生活多辛苦,總該量人為出;哪一方面多出來的,絕對少不了的開支,只能想辦法在別的可以省的地方省下來。民眾好惡無常,藝術家多少要受時髦或不時髦的影響,處處多想到遠處,手頭不要大寬才好。上面說的搬家問題值得冷靜考慮,也是為此!你倫敦的每月家用只要合理計算一下,善於調度,保證你可以省去20%左右的開支,而照樣維持你們眼前的生活水平!這一點也同樣適用於你單獨在外的費用。你該明白我不是說你們奢侈,而是不會調度,不會計算;為什麼不學一學這一門人生最重要的課程呢?

11、近一個多月媽媽常夢見你,有時在指揮,有時在彈concerto[協奏曲]。也夢見彌拉和凌霄在我們家裡。她每次醒來又喜歡又傷感。昨晚她說現在覺得睡眠是樁樂事,可以讓自己化為兩個人,過兩種生活:每夜入睡前都有一個希望——不僅能與骨肉團聚,也能和一二十年隔絕的親友會面。我也常夢見你,你琴上的音樂在夢中非常清楚。

12、近幾月老是研究巴爾扎克,他的一部分哲學味特別濃的小說,在西方公認為極重要,我卻花了很大的勁才勉強讀完,也花了很大的耐性讀了幾部研究這些作品的論著。總覺得神秘氣息玄學氣息不容易接受,至多是了解而已,談不上欣賞和共鳴。中國人不是不講形上學,但不象西方人抽象,而往往用詩化的意境把形上學的理論說得很空靈,真正的意義固然不易捉摸,卻不至於橡西方形上學那么枯燥,也沒那種刻舟求劍的宗教味兒叫人厭煩。西方人對萬有的本原,無論如何要歸結到一個神,所謂god[神,上帝],似乎除了god[神,上帝],不能解釋宇宙,不能說明人生,所以非肯定一個造物主不可。好在誰也提不出證明god[神,上帝]是沒有的,只好由他們去說;可是他們的正面論證也牽強得很,沒有說服力。他們首先肯定人生必有意義,靈魂必然不死,從此推論下去,就歸納出一個有計畫有意志的神!可是為什麼人生必有意義呢?靈魂必然不死呢?他們認為這是不辯自明之理,我認為歐洲人比我們更驕傲,更狂妄,更ambitious[野心勃勃] ,把人這個生物看做天下第一,所以千方百計要造出一套哲學和形上學來,證明這個“人為萬物之靈”的看法,訪佛我們真是負有神的使命,執行神的意志一般。在我個人看來,這都是vanity[虛榮心] 作祟。東方的哲學家玄學家要比他們謙虛得多。除了程朱一派理學家dogmatic[武斷]很厲害之外,別人就是講什麼陰陽太極,也不像西方人講god[神]那么絕對,鑿鑿有據,咄咄逼人,也許骨子裡我們多少是懷疑派,接受不了大強的insist[堅持], 太過分的certainty[肯定]。

13、關於裴遼士和李斯特,很有感想,只是今天眼睛腦子都已不大行,不寫了。我每次聽裴遼士,總感到他比特皮西更男性,更雄強,更健康,應當是創作我們中國音樂的好範本。據羅曼羅蘭的看法,法國史上真正的天才羅曼羅蘭在此對天才另有一個定義,大約是指天生的像潮水般湧出來的才能,而非後天刻苦用功來的。作曲家只有皮才和他兩個人。

14、孤獨的感覺,彼此差不多,只是程度不同,次數多少有異而已。我們並未離鄉別並,生活也穩定,比絕大多數人都過得好;無奈人總是思想大多,不免常受空虛感的侵 襲。唯一的安慰是骨肉之間推心置腹,所以不論你來信多么稀少,我總儘量多給你寫信,但願能消解一些你的苦悶與寂寞。只是心愿是一件事,寫信的心情是另一件事:往往極想提筆而精神不平靜,提不起筆來;或是勉強寫了,寫得十分枯燥,好像說話的聲音口吻僵得很,自己聽了也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