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簡介

張鳴:貧富差距與上升管道

一個擁有摩天大樓的富人和一個沒有立錐之地的窮小子,並存在同一個地面上,並不一定會導致騷亂,只要那個窮小子知道那個富人從前也跟他一樣,自己經過奮鬥也可以上升,那他就不一定非要劫富濟貧不可

眼下,社會上的戾氣似乎越來越濃,仇富的情緒在蔓延。開寶馬車的人,一不留神與人發生糾紛,就會陷入麻煩之中,弄得不好,還會招來網上聲討,甚至追殺。有人說這是貧富差距加大的必然結果。因此,聲討民營資本家原罪者有之,主張殺富濟貧者亦有之,甚至有人,恨不得再來一次“文革”。

當然,貧富差距的加大,特別是加大的幅度比較快的時候,的確會對社會產生衝擊,更何況,我們現在的富,尤其暴富,往往都跟權力有著說不清的關係,權力所致的“貴”和財產所致的“富”,有機地結合在一起,難分彼此。如果這些富且貴之人再富貴驕人,甚至為富不仁,那么,底層社會難免會要有壓不住的火往上竄。

不過我不相信貧富差距是造成這一切的主要原因。美國的貧富差距比中國要大得多,為什麼人家沒有像我們這樣仇富?就算寶馬車在那裡不算什麼,但好像也沒聽說那裡的窮人朝豪華遊艇扔石頭。

歷史告訴我們,一個社會的穩定,不患寡而患不均,因此平均財產是一種境界。而承認貧富差距,維持上升管道的暢通,又是一個境界。兩種境界都可以導致穩定,不過顯然後者對於社會的發展更有利。無論有多少議論追念中國曾經有過的平均的“好日子”,誰都知道,那種日子回不來了,已經走到今天的中國,只能在承認差距的前提下,保持發展。承認了這個前提,那么,社會穩定的因素,實際上最突出的,就是上升管道的暢通與否。

在一個正常發展的社會裡,有人發家致富,對於其他人而言,可以激起嫉妒,也可以激起人們爭相致富的鬥志。這對於個人、家庭、社區和國家,都是好事。國家所要做的,主要是在法律和制度上保障人們致富渠道的暢通,保障人們改變地位身份的渠道暢通,不至於因為一些人為的因素,使得上面的人壟斷了所有的好事,下面的人無論如何掙扎,也上不去,永遠沉淪。也就是說,一個擁有摩天大樓的富人和一個沒有立錐之地的窮小子,並存在同一個地面上,並不一定會導致騷亂,只要那個窮小子知道那個富人從前也跟他一樣,自己經過奮鬥也可以上升,那他就不一定非要劫富濟貧不可。

上升的管道,不見得直徑很大,關鍵要通暢,不能有干擾。中國王朝政治的時代,科舉制度實行了一千多年,取士時寬時窄,明清兩代,三年取士一次,錄取進士不過三四百人,管道不可謂不窄,但由於國家刻意遏制科場舞弊,基本上保證了考試的嚴肅性和公正性,據吳晗和費孝通先生的研究,科舉取士,還是以來自中下層的士人居多,貴胄子弟,從來無法壟斷和控制科舉。因此,這個制度,大體維持了士大夫階層的穩定。

現在的社會,處在下層的人們,若想改變地位,主要通過兩個渠道,一是上學,通過接受高等教育,改變身份,最好能變成國家公務員;一是通過勞動或者經商致富,打工,擺攤,開店,辦中小企業,最終走上富裕之路。可是這兩條路,目前都存在問題。

前者,由於短時間內大幅度的擴招,高校基本上難以維持既有水準,無法使學生獲得謀生的技能和素質,加上公務員考試各自為政,標準不一,最後關頭的面試又難以避免權力和人情的干擾,因此,在大學畢業生就業問題上,學生的挫折感和失敗感前所未有地增加;後者,找不到國家正式工作的學生,想要自主就業,依然困難重重,想從個體戶做起,成功的幾率非常小,在國家的統計數據中,個體戶的數量,一直在逐年減少。至於那些進城謀生的農民,想從擺小攤做起,所遭遇到的困難,往往是不可克服的。

在美國,最誘人最持久的傳說,是美國夢。說白了,就是窮小子可以通過個人奮鬥,變成大人物的故事。這個夢,已經是種文化了,有這樣文化的國度,無論存在多少問題,上升的管道應該是暢通的。我們中國人,也應該有自己的夢,不是夢見每人都能坐上抽水馬桶(這是周谷城先生上世紀30年代的夢),也不是夢見自己娶了漂亮的媳婦(這是多數中國男人的夢),而是夢見自己經過奮鬥,終於有了美好富足的結果。政府要做的,就是維持人們實現自己夢想的管道暢通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