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站在了外婆橋上

清晨,我結束了晨練,走在回家的路上。耳邊傳來一陣悅耳的兒歌:

“搖啊搖,要到外婆橋,

外婆叫我好寶寶……

循聲望去,在一家商店的門口,一個可愛的小女孩騎在木馬上,木馬一上一下有節奏的奔跑著,那兒歌聲就是那木馬上發出的。小女孩咯咯地笑著,在她邊上,站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隨著孩子的快樂而快樂著。我頑固地覺得這一定是她的外婆了。兒歌聲把我也拉回到我的孩提時代……

那時,我騎在板凳上,外婆也拉著我的手,教唱著同樣的兒歌。外婆輕輕地拉一把又推一把,我仿佛也找到了騎在馬背上的感覺。

“搖啊搖,要到外婆橋,”外婆念一句,

“搖啊搖,要到外婆橋,”我跟著學一句。

“外婆叫我好寶寶。”外婆又念一句,

“外婆請我吃年糕糖……”。

就這樣,我的創新常常引得外婆開懷地大笑。

“搖啊搖”的日子很快就結束了。我背上書包上學了。記得那時班上的男生每到下課,就聚集在教室門邊玩“軋煞老娘有飯吃”的遊戲,即:第一人貼牆站在門框邊,第二個挨著第一個,第三個挨著第二個,以此類推,一會兒挨著門框的牆前就形成了一條長龍,大家齊聲喊著:“軋煞老娘有飯吃”。並一起用力,使勁把第一人擠出隊伍,被擠出的人又跑到最後,再去擠別人……這種遊戲多半是在冬天玩。那時班上很少有人穿毛衣和棉襖,這么一擠一鬧,身上就不冷了。有一次,溫課小組在我家活動,休息的時候,我們也玩起了這遊戲,“軋煞老娘有飯吃”的巨大聲音驚動了外婆,她氣得大罵:

“這幢房子裡有勿少上夜班的,na勿要吵!”

“門要被na軋壞忒了!”

“軋煞老娘,我看na粥也吃不到,要吃西北風去了!”

外婆絮絮叨叨地罵著,沒人聽她的,我們玩得格外起勁了。氣得外婆只好等我母親下班後告狀。我當然少不了挨一頓訓。

很快,外婆的話應驗了。老娘沒有軋煞,可是吃西北風的日子卻真的到了。那天我父親上了班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一家六口就全靠我母親那點微薄的工資了。那些日子,母親終日以淚洗面,外婆則精打細算,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幫襯著母親艱難度日。而我們幾個孩子哪裡懂得家裡的變故、懂得過日子的艱辛!記得有一次,我們玩“斗火柴棒”的遊戲,就是用食指和大拇指撐住火柴棒的兩端,與他人手中的火柴棒呈“十”字相撞,不斷則贏。不一會兒,一盒火柴全被我撞斷了。那是外婆天天要用來生爐子的火柴呀!母親夜班回家,外婆照例又是一通告狀,母親見苦口婆心的教育不能奏效,氣得拿起板子就打我的手心。現在我知道,母親每打我一下,她的心都在流血。而我則總是遷怒於外婆的告狀。連鄰居都知道外婆和我的關係一直不好。

很快,上山下鄉的浪潮就把我衝到了那片黑土地上。在農場那些寂寞的日子裡,我常常想起我的外婆,說來也怪,外婆在我的腦海里不再是以前那個專門告我刁狀的冤家對頭了。我想起了兒時的那個外婆橋上的外婆,想起了每天早晨在弄堂口生爐子的外婆,想起了燈下弓著背一針針納鞋底的外婆。記得我每次回農場前,外婆都要用我兩個舅舅給她的生活費,給我買這買那,她知道我孤身在外,生活上一定很艱難。想想從前的我,真是太混了。要是沒有外婆付出的辛勞,我們又怎么能健康成長?我一次次的自責,使我格外珍惜每一次回家與外婆相聚的時光。

後來我在齊齊哈爾成了家。朋友們教會了我醃製鹹鴨蛋。回家的時候,我挑了幾個特別大的鹹鵝蛋送給她。她特別喜歡。直到我臨走時,她還沒捨得吃。我答應她下次來時一定再給她多帶些。可是,一九九八年,她走下了外婆橋,享年九十三歲。為了不影響我的工作,家人連她的喪禮都沒告訴我。不能和我的外婆作最後的告別,成了我終生的遺憾。關於那個鹹鵝蛋的諾言,我再也沒法兌現了。天國的外婆:你能聽到我的懺悔嗎?

外婆從外婆橋上下去了,我的母親走上了外婆橋,等把我的女兒搖大了,母親也從外婆橋上下去了。

今天我也站在了外婆橋上,我感慨人生如白駒過隙,感慨一位知青朋友的話“我們老得太快,卻聰明得太遲”。趁現在我們還活著,好好善待自己,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走的時候,不留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