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大姐長我八歲,令人覺得詫異的是,我曾努力搜遍記憶的每一個角落,唯獨在我的童年的記憶中,沒有大姐的身影。

唯一清楚的記得,是在大姐剛上國中那會兒的一個周末回家,由於久病後性格變得暴戾的父親再次使用武力對待母親,使我們那個本不平靜的家再起波瀾。那夜,哭得撕心裂肺的大姐,哀傷的去到離家不遠的水塘邊,一邊哽噎著責問蒼天;責問命運,為什麼自己會降生在人世,降生在那樣的一個家庭?那時,我尚不能理解命運為何產物,亦無從探知它運行的軌跡是怎樣的,僅是那時,我亦號啕大哭的站在大姐身邊,並第一次產生了對生的恐懼,而那一次,卻是我印象中對大姐最深也是最初的記憶。

後來,當我仍處在對這個世界懵懂無知的情形下,大姐厭學了,由於眾人皆說大姐像極當時熱播的一部日本電視劇中的女主角“三口百惠”,由於大姐生來具有的清脆嗓音。大姐當時被縣文工團相中並招聘去做了一名川劇演員。從此,影響大姐一生的命運,從那時轉變,也從那時開始!

大姐戀愛的訊息,我是在大姐進文工團幾年後從相互對仗的父母口中知道的。母親心痛女兒,最初,對女兒所交往的男朋友,母親不持反對意見,倒是我們那經驗豐富的老父親,怎么也不同意大姐與那名文工團成員在一起。父親說,一個人家徒四壁是小事,關鍵是父親從大姐男朋友的言行舉止中斷定,大姐此生跟了這樣的人定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因苦口婆心的勸阻對熱戀中的大姐不起作用,於是,本就無比痛愛女孩子的老父親第一次動手打了大姐。後來,即便父親手中的那棍子打折了,我們的大姐,還是義無反顧的嫁與她心心愛愛的那個人。

天下,沒有勝得過兒女的父母,知道拗不過兒女,大姐新婚後不久,不得不妥協的父親只好帶著一乾親戚,背著口糧,千里迢迢趕去大姐夫出生的大山中,為他們修建了一座獨門獨戶的房子。

此後,大姐大姐夫的住處雖有了。然而婚後脫力文工團,小夫妻倆生活卻過得異常拮据,為補貼家用,之前從沒做過重體力活的大姐,雖身懷六甲,卻時常腆著個大肚子,不惜徒步幾公里山路去到川北茂密的叢林中砍荊條,背柴木,然後再到離家十幾里的鄉鎮上,換點散碎錢鈔補貼家用。日子雖苦,大姐卻也那樣無怨無悔的過著。

後來,隨著外甥的出世和長大,開始從事個體經營的大姐大姐夫的生活漸漸有了起色。最初,先是在她們所在鄉鎮上修了小洋樓,而後又在縣城買了地皮,並在那塊地皮上蓋上了帶鋪面的房子。那時,苦盡甘來的大姐一邊在自己的店面中經營著火鍋生意,一邊心裡樂滋滋的帶著剛上中學的外甥。而我們意氣風發的大姐夫,則繼續從事著他的小生意。只是從那時開始,姐夫藉故在外的時間多了,回家的時間少了。也是從那時開始,姐夫所做的生意再難賺錢回家,後來,姐夫多次以做生意虧本的名義向親戚朋友舉債,向銀行貸款。短短兩年時間,大姐與他共同修建的房屋鋪面已資不抵債,恰在那是,姐夫,單方面向大姐提出了離婚。

不明究里的大姐眼看著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當時流著眼淚忍著內心的劇痛,在姐夫的逼迫下與姐夫簽字離婚。直到離婚後,我們的大姐才知曉她這一生嫁與姐夫是一個多么大的錯誤,姐夫那些年不僅一步步轉移走了她們夫妻名下的共有財產,而且姐夫幾年前便在外有外遇。帶著滿腹的傷痛,大姐帶著外甥以及離婚時所背負的債務背進離鄉,當時已年近不惑的大姐,在今後的許多年中,僅憑早年學來的理髮技藝,遠走他鄉異土,帶著外甥踽踽而行!

也許是換了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環境,剛剛經歷過家庭變故且正處於青春期的外甥對那一切很不適應,後來姐姐為了她生命的唯一的寄託她的兒子我們的外甥,毅然決然的,大姐在外甥十七歲那年把他送去了部隊從戎當兵。

多年的軍旅生涯,把我身高近1.80的外甥打磨成了一位真正有血性有擔當的男子漢。記得2025年5。12地震時,本剛剛從部隊休假到家的外甥,在那場空前的大災難大地震襲來後,外甥第一時間向部隊領導發出了歸隊申請,並於5月13日重歸部隊奔赴地震重災區部隊所在地汶川,那幾日,奮戰一線且讓我們無比揪心的外甥音訊全無。可喜的是那場災難帶給人們的悲慟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散去,而部隊的那幾年,外甥以他過人的素質以及出色表現在軍區屢立戰功!

地震後的翌年七月,我們的母親,被檢測出罹患晚癌。在母親生命的最後一個月。外甥由部隊推薦回到家中準備月底在成都舉辦的司法考試。那時,全心全意照顧母親的外甥雖然參考日期迫在眉睫,但外甥卻鮮有時看書與學習,他把所有的時間與精力,幾乎全用在了照顧外婆的身上。當時,更加令人沒有想到是,母親離世的那一天卻是外甥進考場之時。由於放心不下外甥,母親遲遲不肯離世。而我們的外甥也由於照顧母親太過辛苦勞累,當天在考場上竟因咽喉膿腫發起了高燒。

那一天,當從簡訊中得知外甥在考場的情形,而我們尚要痛徹心扉的面對早已奄奄一息,即將告別人世卻放心不下外孫,放心不下大姐的母親。後來,母親是在走出考場後外甥的告禱下閉上眼睛離開人世的。

一個月後,當家人還沉浸在母親離世的悲慟中。由部隊傳來的佳音卻把我們頭頂黑沉沉的天空撕開了一道明亮的口子。那次部隊的司法考試,外甥以全軍第一的優異成績順利通過,而後來的面試中,外甥也以不俗的表現拿下面試第一。當時大姐的心情是怎樣的我不得而知,當我得知外甥在那樣艱難的情況下尚能取得如此好的成績,那一刻,對著川北我的老家,對著天堂母親尚未走遠的身影,喜極而泣!

人這一生,不知道要經歷多少的磨礪才能破繭成蝶。而大姐身上所背負的苦難似乎又多於常人。只是大姐從不氣餒,不怨懟,風煙過後,那些命運給予她的苦,大姐獨自一人飲盡。2025年初,那個曾負她一生一世的男人患病走了,只是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才無比追悔的找到外甥與大姐,他說他此生所遇的人雖多,惟有我們的大姐,才是這世上最善良最好的女人。雖然,大姐內心的傷口這一生也無法治癒,但是大姐,仍以她厚重的人性及博大的胸懷,幾十年如一日贍養著姐夫從不問津的老父親,並與外甥一起東拼西湊籌措姐夫從生病到離世時的所有醫療費。

人這一生,無論內心裝著多少的溫潤與大美。有時卻難免被命運所欺,一如我勤勞善良的母親,一如我不計得失的大姐。前些天,當我就一些問題與大姐探討時,剛學會上網聊天、傳圖片的大姐在一段文字中這樣寫道,她說:“人,只有到了一定的年齡才會明白,無論此生經歷過怎樣的苦難,無論我們能否被別人尊重和理解,我們都要感謝和銘記,是那些災難教會了我們如何堅強。她說無論命運如何欺我負我,我們唯獨不能與身處的社會、與朋友、與親人,甚至身邊的器小之人和現實較真。只要我們忙碌平淡的生活著,才是一種完美,一種財富,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