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邊守望的貝殼

有很多時候,我忘記了她的名字。國中的生活繁忙而緊張,我很難抽出時間來,只是會在睡前偶然想起那張滄桑的臉。

我們離得很近,卻又離得很遙遠。在循環往復的年輪里,我僅記得那模糊的輪廓。黑夜裡,內心的深處似乎有團霧,霧裡隱隱約約露出一個佝僂廋小的身影。我撥開那團霧,漸漸想起一些事來。

很小的時候,父親生病住院,母親又日夜忙於廠里的工作,我只得暫住在她家裡。她很和藹,臉上有一層層耷拉下來的皺紋,古銅色的皮膚,像一團皺紙。她的頭髮還未白盡,腰卻像一根折斷的蘆葦,恨不得把頭點著地。她瘦得好似一張紙,仿佛風一吹,就可以把她吹倒。

那個飢餓的年代裡,有點好吃的東西不容易。就是爸爸,也只能得到一點兒家鴿肉。那肉廋得幾乎僅剩下骨頭。可她卻很例外。

好不容易吃一次飯糰,她會咂吧咂吧嘴,笑著把飯糰都夾給我。可我怎么好意思動手呢?她看著我窘迫的模樣,又忽然聽到我肚子打雷般的“咕咕”聲,不由全明白了。她笑了笑,領我去看鍋里,居然是滿滿一鍋飯糰!我這才放下心來,大口大口地吃。

我吃的時候,她就在一邊看,眼角笑得彎起了皺紋,心滿意足地在光影里側倚著門。仿佛,這就是她一輩子中最幸福的事。而我後來才知道,那“一鍋飯糰”下面煮著的,是她辛辛苦苦從田裡好不容易挑得的野菜。

長大後,我漸漸淡忘了她——忘了那個破爛寒酸的小屋,也忘了那美味可口的飯糰。我拋開她投身到母親的懷裡,不再回頭看那孤零零的身影。

生活就像一個無邊無際的海洋,時間這巨大的漩渦,把我沖向了對岸的幸福。曾幾何時,我都認為自己是個無情的貝殼,早已忘了她對我無微不至的愛。而她,就像海洋中心一個孤島上的老婦,苦苦眺望對岸我的風景。她堅定的等待我的歸來,這一等,就是十幾年。

可我,忘記了海中那小而孤寂的身影,忘記了一切。

多年一晃眼便過去,我忽然得到一個訊息——她死了——心中猛然一沉。

一剎那間,所有的記憶都被重拾起來,她瘦小的背影逐漸在淚水中清晰,鼻頭酸澀得不成樣。

原來,貝殼並非無情。它只是把那模糊的背影藏在心裡,在萬賴俱寂時,才捨得把那溫暖的背影一遍遍撫摩,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