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小時候,曾經這樣輕輕觴詠,隱隱琢磨,一聲嘆息。
墨客的留戀處,裊娜的吳儂軟語,秀麗的魚米之鄉,我怎么捨得不迷戀呢?
江南的主鏇律是雨,自古如此。是雨,賦予了江南獨一無二的格調。雨是江南的詩人,而詩人的雨,是江南的容顏。雨和水鄉,是密不可分的。雨是江南的魂,是文化,是靈氣,是韻味,是獨屬於江南的一份朦朧,造就了江南的錦繡,而江南,則最能襯托雨的嫵媚。
“朦朧中,雨如綢,如一簾幽夢,輕輕潤著,淋著,吻著水鄉素麵朝天更勝於濃妝淡抹的別致臉頰”——這樣的話實在是聽過太多遍了吧?這使我恨不得天天待在傳說的黃昏雨幕中,信游姑蘇古鎮,踏著斑駁坑窪的青石板路,穿過似羊腸般的下場小巷,撐一把曲院風荷的油紙傘,身側是青磚黛瓦的古老民居,輕撫磨損的雕欄玉砌,尋覓依稀的歲月痕跡,看幾世滄桑沉澱,多少浮塵在飄浮……後來這俗套的句子就真的生出來幾分愛意和快意。
隱約誰在唱?舊巷青磚留不住從前,孑然憑欄聽誰訴當年!一江秋水說太晚,桃花到彼岸,不見……簾外驟雨惹芭蕉,門環惹銅綠,而我路過,那江南小鎮,惹了你。
那雨也不再單調了,更是鮮活起來。在西湖看,直覺得唐婉題詩西壁的淚都砸了下來,砸得人揪心。在年輕的千島湖極目,只是微笑這雨珠兒很像新生嬰兒的垂涎一般溫濕卻令人怨恨不得。晨曦嵐霧,漫步西塘古蹟,聆聽雨水親吻大地的呢喃,登上青苔幽幽的石橋,擎一枝沾滿露水的杏花,遠離塵世的喧囂,是件美事,常思索,長相憶,魂牽夢縈,我的江南情結。
可惜,嘆息,無可惺惺相惜。
北方的雨不溫柔,一陣蹂躪後,春花變為殘紅,歸來的燕亦不敢在雨中呢喃,所以,北方人殤春,嘆春,念春,溢滿春愁,如易安前輩。所以,作為北方人,尤其是和易安前輩一樣的濟南人,我不憐惜,不喜歡,甚至憎惡北方多風多烈的春。本來,忘了誰曾寬慰過我一句生不在江南,生在濟南這也算北國難得有水色的城闕了。可是濟南的春每每總讓人失望,不溫柔的雨像是大家閨秀拙劣的複製品,讓我更加戀著,憶著,念著江南的雨、江南的春、江南的夢。
北國榻上,做著無數次江南的夢。
夢中,風流才子,溫婉佳人,佇立窗前,風細細,綢帶飄逸,含笑凝視煙雨中亭台樓閣,風吹宣紙,鎮紙也壓不住被擾亂了的心事,絕世丹青,泛黃硃砂,寒涼墨色在紙上,隨著雲毫筆暈開,描繪著江南……
憶江南……
多情明月笑蘇軾,笑他故國神遊的悲嘆。
無情落紅應笑我,身在北國,情思卻繚繞他鄉。
但恨不生於江南。
懷抱著恨憾的我,終會被江南夢拒之門外。
但是,無盡的思念,在我吟喔的惆悵中,已如往日淡煙消散,足為此生憾事。
憾而不恨,許與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