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行走中,又會看見那一間累得不得不停下呼吸的老屋,在這一絲絲綠的惆悵中,滿心的酸楚似乎也被蘊得愈來愈濃。那一瞬間的窒息,又一次讓我倉皇而逃……
山間的路,下一場雨,便如襤縷的衣衫,絲絲網網,很是煩人。本是一條小徑被路旁猙獰的樹木逼迫得更窄了。而那雜亂的樹叢,似乎隨時會跳出不知名的蟲子,讓我厭惡極了。
又是那個有如一坡黃土高原的面孔,其中的溝壑似乎還陷著許些污穢,猶如那座被蟲咀食後的老屋,蛛網連結,窗戶上,壇蓋外,被褥中,嗆人的灰層猖獗;那一身暗花布衫還透著一股發霉的臭氣。她那肥胖的兩腮,因為笑容而聳起,可笑極了。
院壩里的金輪“呼啦啦”地滾著,高粱啦,稻子啦,都曬折了腰,連青蛙也鼓著腮幫子,靜靜匍在荷葉上。看我困了,她把我抱上床睡午覺,我覺察後,便立馬從床上跳起來,拍拍身上,嫌惡地皺起了眉頭,讓她把房子裡的物品都必須拿到河裡去洗。見她還想說什麼,站著不動,我便“哇—”地大哭起來。她便拖鞋似的,讓我在堂廳里等她回來,獨自抱著那些東西,放在籮筐里,挑著扁擔,戴上草帽出門了,待她轉了個彎,我這才放了心,怕她不說了。不久,看見一個人影急沖沖地跑過來____咦?你怎么又回來了,我焦急得又要哭一般。沖她叫道:“快去,快去呀______”她似乎沒聽到,歪著頭張著嘴,用手撐著膝蓋來到我面前,滿是擔憂的神色籠罩著我,”月兒,乖,不要出門啊,外婆馬上就回來了。說到一半,看我直跺腿,便又一步一步走了回去,黑白的髮絲交錯,陽光一波一浪地打來,將那肥胖的身軀一截截短下去,短下去,唯有那些銀絲映著常青藤永久地,搖曳……
我想,我要生病,讓爸爸媽媽把我接回去。於是,我在烈日下玩泥巴。太陽似乎飛著枚枚烈針,光蹲著不動,便如被置於熱窯里,整個人昏沉沉地往回走,眼前那隻黃狗在犬吠,我一陣耳麻……醒來,周身透著涼涼的爽氣,她。她的頭髮倚在床頭,月光如絲,如綢,淺淺地在那如同被廢棄了的蒼顏上。而那攜著淡淡老年味兒道的頭髮,就如同寫盡了一生的毛筆,分杈的毛頭,已經很薄了,很脆了。那隻搖扇的手似乎也用盡了最後一股血脈的力量,但似乎是什麼在牽引一般,像暴風雨來臨前的螢火蟲,微弱地,愈見緩慢地,不息地亮著燈光。
夜已深漸漸,耳畔抽起了一陣風,竹林沙沙,葉枝抽打,嘩_____地,一場大雨披頭蓋臉地砸下來,老屋的燈光忽明忽暗,我害怕地拍打著你,你驚醒過來,把我抱住;屋頂,縫隙里的雨水像河一樣往下滴,馬上要齊著腳踝了。
盆子裡的水也都接滿了,慢慢地往外涌,你從廂房裡搬來梯子,披上斗篷,讓我站在床上,順著梯子爬上了房頂。
那都是些老式磚瓦,,一片青苔早已漫過了。你在房頂緩慢的銜接著,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就在我快要睡著時,瓦房上一陣劇烈的摩擦如刀割國我的神經。我連忙起身,看見你蜷縮在地上。哪么矮小的人兒,現在,顫抖著,又似乎像童年那又曬太陽的老貓,安穩地睡著了。而我,似乎也螚抱她攬在懷裡,抱起來了。
多久了,多久了。看著看著就累了,想著想著心就亂了;你老了,我長大了。
他們把你送到了縣醫院,我膽怯麻木地在厚厚的玻璃外看你。
那雙渾濁但卻又柔情萬丈的眼睛呢?那對永遠向我飛揚的眉毛呢?那一幕向我歪頭微笑地,你的姿勢呢?我猶記得那夜的繁星繞著一窪窪清淺的水函,你哼著山歌把我挑在籮筐里,搖搖晃晃地走那段崎嶇得讓我害怕的田坎。遠處那一片欲開未開,將紅未紅,待香未香的荷花澱,悠悠水波,婷婷碧葉,裊裊清香,模模糊糊地催我入睡。褪去了白日的炎熱,我亦退去了對你的刻薄,脈脈的溫情,透過你前行的步伐……
再次走向那間老屋,娟然如拭,春草明年又綠,空氣中卻只殘留著那一寸芬芳。
原來,閉上眼,再睜開,早已是物是人非,造物弄人。
如果可以,我是否能忘卻,忘卻那時,那事,那曾經的,曾經的我,給你挑的刺,給你鋪的荊棘?如果……我沒有那個勇氣,而遺忘之後又是什麼呢?
窗前一枝紅梅開了。路上的行人瑟瑟地行走著。看見路邊在賣紅薯,讓他給挑了個很欽糯糯的,揣在懷裡,阻擋寒風的侵蝕。亦如你當年的守候。我“瞪瞪瞪”地跑上住院部五樓。清晨,你剛剛醒來。
我悄悄地走進,輕輕地喊你:
外婆,吃紅薯,才買的,熱乎著呢!
你緩緩地回過頭,眼角模糊下一行行清淚,終是綻開了,那時,那地,初見的笑容。只不過我們的心,彼時,很遠,此時,近著呢。
給你剝一片一片紅薯,剝開一層層心情。陽光瀟灑。暖和得像潔白的羽翼覆著,細細地,碎碎地。雨珠散去,心裡的霧霾消散,剎那間,轉動的指尖感受到生命的真諦。釋然_____在風雨後,在痛苦後,在黑暗後,向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釋然,這便是一種最好的遺忘。
這是一段人生必然的歷煉,而此刻的了悟,便能使心靈飛上雲端,讓那些從烈火中誕生的美麗,飛上雲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