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的馬

最早接觸三毛是上初二,語文老師將自己的書放在圖書櫃裡供同學閱讀。那本書叫《我的靈魂騎在紙背上》,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記成《我的靈魂騎在鵝背上》,被同學笑了很多次後才改過來。那本書的封面是三毛,披著捲髮,很漂亮。

裡面有很多三毛的照片,有的樸素,有的令人驚艷,我記得很清楚。但內容,不好意思,看得不認真。那是散文集,那時的我愛小說超過散文,於是三毛被擱下了。

高中開始,總是會遇到三毛的書,拿來看,就越看越喜歡了。喜歡的女作家很多,席慕容、宗璞、畢淑敏、楊絳、七堇年……每個都有自己的特點,而三毛也是獨一的。她寫自己,寫生命,她自己已經在寫作中,寫作印證她的生命。我通常不敢寫自己的生活:一是因為生活實在安分守己、平淡無奇;二是不敢將自己的生活袒露開,讓無數雙眼睛觀望議論。於是,老師說我寫的東西不真。

三毛的文字大多數是極生活化的,隨意卻總是有力量,總覺得她是掏心掏肺地寫,故而她自己也說:“寫作總是不愛惜身體的人幹的事。”三毛是個流浪的人,像沒腳的鳥或無根的蒲公英,隨著心境自由飛翔。讀到一篇文章的某幾句話時,總覺得曠古的荒涼和孤獨撲面而來,這種荒涼和孤獨不是故作姿態地呻吟寂寞,而是生命的本質,是她在流浪中用一顆敏感多情柔軟的心去觸及到的。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她去撒哈拉時的故事。她說自己是中國有記錄以來的第一個去撒哈拉的女子,平淡的陳述句,又有怎樣的自豪,我常常對這種自豪感充滿嚮往。但是為了這種自豪,三毛要付出多大的艱辛啊!20世紀70年代,蒙昧未化的原始的撒哈拉還是西班牙的殖民地,極惡劣的生活條件令她有過失望但沒有退縮,她說“我沒有討厭沙漠,我只是在習慣它的過程里受到小小的挫折”。我看到她努力適應,改造,進而習慣並在這裡找到內在的喜悅,透過紙背,我看到那片土地的美麗與鮮活、孤寂與死亡,看到生命以自然的姿態在這裡欣欣向榮,繼而感動不已。

三毛的馬是“一生都在的,馬的毛色,即使在無星無月的夜裡,也能發出一種沉潛又凝練的閃光,是一匹神駒”,而她“常常騎著它在海邊飛馳”。我們都在追尋這樣一匹馬呵,遠離塵囂讓靈魂極其純粹地飛馳。

而三毛又是真實地生活在塵世中的,她愛爸爸媽媽,她喜歡一個皮包,一輛車,一棟房子,她寫警察,海關工作人員,甚至一個路人,這些平凡的真實堆砌起一生。我讀到的三毛會有現實與精神的糾結,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候。這方面做得最好的無疑是孔老夫子了,“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一生就內在來說順適圓滿,這樣的境界是明朗高超的,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孔子活得不糾結,故而他是聖人。我們不是聖人,三毛也不是,她追求的內在寧靜常被外界打擾,她很精確地把這些糾結寫下了,然後安慰自己,再確定下一段旅程。我認為這種追求可能最終達不到目的,但三毛一直在路上,如此,一路上美好的風景與經歷已夠用一生。為了在路上,也為了不負己心,三毛一直騎著她的馬到處流浪。

以前看三毛說她的理想是“當個乞丐,到處流浪”時,我像所有世俗的人一樣笑她,她當時的結果也是被人笑,或被老師罰。而我現在一點也笑不出來,因為當我無數次在晚自習亮如白晝的日光燈下轉著筆,想要去威尼斯坐窄窄的船,想住在向陽的小山坡上的木房子裡,抬頭就可以看到向日葵大朵燦爛著,諸如此類的“幻想”,在耳邊的“阿狄麗娜美麗的聲音”(上課鈴聲)告訴我還有多少場考試等著我時,就很自動地停止了。因為自知三毛的撒哈拉遙不可及,於是越發喜歡她。

我相信很多人都會在平凡的生活里夢想不平凡的事,讓自己“在晚上睡覺之前覺得一天過得死而無憾”。其中,大部分只把它當作想像,等著長大慢慢忘記,只有很少一部分會真的行在路上,跳出芸芸眾生的勇氣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每當我想到這些的時候,都覺得自己的力量好渺小,所謂的命運又是個那么可怕而強大的東西。好在,我遇到了三毛和她的馬。我說:“我也想要這樣一匹馬。”三毛說:“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嘍……”我笑了,對,這可以由我決定,因為我有著燦若朝霞的夢想,帶著滿滿的期望在長大,現在所做的都在積蓄邁出第一步的力量,我在造我自己的馬,適應著前行之前必須經歷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