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勞倫斯

英文書念得多些的中國人難免會問這樣一個問題:中文和英文哪個更優越?我個人固執地認為,這是一個數量問題。數量少,二三十字以下,中文占絕對優勢。有時候,中文一個字就是一種意境,比如“家”字,一片屋檐,一口肥豬,睡有屋食有肉就是家。五言絕句,有時候,二十字就是一個世界,比如柳宗元的《江雪》,有天地人禽,有千古幽情。數量多些,比如兩三千字,中、英文持平。三袁張岱的小品同蘭姆、普里斯特利的散文一樣耐讀。數量再多些,比如二三十萬字,英文占絕對優勢,中文長篇幾乎無一不可批為龐雜冗長,而不少英文長篇則充滿力量。

這種力量感,最強烈地是來自勞倫斯的文字。

勞倫斯生於1885年,1930年死於肺癆,終年44歲,是本世紀文學史上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人物。他上接狄更斯、哈代,下啟詹姆斯、福克納,是近現代文學的連線人,最重要的作品有《兒子和情人》《虹》和《查太萊夫人的情人》。

勞倫斯是能於無聲處聽見驚雷的人。人最大的悲劇不在外部世界,不是地震,不是海嘯,而在他的內心。勞倫斯臨死前將自己的一生概括為:asavageenoughpilgrimage(殘酷的朝聖之旅)。或許就是這種苦難,這種對自己的心靈絕不放過的苛求,造就了文字的力量。中國文人最吃不得的是心苦,講究的是寄情詩酒,認為內莊外儒、心態平和最重要。或許,文章的區別、中文和英文的區別,說到最後還是人的區別。但是我沒有道理地相信,任何一種文字,不吃苦就體會不到苦難,便寫不出苦澀,一個作家便永遠成為不了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