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天堂

嬰兒出生時,佛與即將啟程的嬰兒道別。

嬰兒一直在不停的哭泣:我害怕,我這么小,世界那么大,我將如何生活?

佛安慰他:放心吧!孩子,我早已安排了一位菩薩在人間。她會保護你,關愛你,照顧你。

嬰兒停止了哭泣問:你安排的那個菩薩叫什麼名字?我去找她。

佛笑了笑道:你不用找了,她就在你的身邊,她的名字叫媽媽。

——題記!

看見了別人懷裡的孩子,我愈發想起了母親。我竟然想做那個被人溺愛的孩子,在寒冷明火執仗般肆掠人間的時候,能躺在母親溫暖的懷裡。

我原本不想來到人間的,屁股上至今未能消去的青印跡足以佐證。我早已記不清是怎樣一種清脆的啼哭打破了窒息般的寧靜,但我似乎能懂得母親撕心裂肺的疼痛。

母親生我的時候,已是四十多歲了。多年後我仍然由衷的在欽佩母親當時的勇氣,一個高齡產婦,克服的嚴重的營養不良,那一刻她離奈何橋有多遠 ?

我的降臨並沒有給母親,家庭帶來多大的快樂,原本拮据的家因為我的出現更顯捉襟見肘。母親產下我不久,便和常人一樣下地勞作,而母親所能提供的乳汁不足我吃上一次。

母親後來告訴過我,因為飢餓,死神幾乎與我擦身而過。

我從沒有懷疑過母親的話的真實性,事實上,從小我一直都很瘦弱,這跟幼年時的營養不良不無關係。自始至終,母親對我似有一種虧欠之感,以至於在姊妹兄弟中,母親更加偏愛於我。

我當然是不記得了,母親說我五六歲時還未斷奶,每晚入睡必須含著母親的乳頭才肯入睡。我不明白當初我為什麼那么蠻不講理,或者母親為什麼對我無節制的遷就。漸漸的明白了,其實一切只是一個“愛”字在作祟。

母親很苦,那種苦我自是沒有嘗過,但聽爺爺奶奶講過。

母親嫁給父親的時候,尚是十幾歲的年齡,偏偏還帶著一個未成年的弟弟。父親下面有五個妹妹,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我很難想像母親是怎樣用瘦弱的軀體來支撐這樣一個家庭的。不單一是節衣縮食,為了給家裡多掙一些工分,母親幾乎是夜以繼日的在地里工作。

數九濃冬還在大壩上興修水利,只為了填飽肚子。母親實在難以忍受那樣的勞累,和一個姊妹連夜趕回了家中。

家裡哪有充飢的糧食,看著幾個可憐兮兮的孩子,母親又轉身投入到了黑夜之中。

我出生時,似乎離幸福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日子雖然清貧,但不至於三餐不飽了。我開始懵懵懂懂時,母親也開始老了。

記不清多少個深夜,星星閃閃,月光清亮。燈下的母親,已鬢白如霜,能歇息一會兒嗎?媽媽,明天再把手中的線棰,一支支蜂蝶般搖響。這一聲終於沒有喊出來,我就一腳落空,摔入了谷底。心跳得好象隨時都會蹦出來,睜開眼,堂屋裡的燈依然亮著,我斜倚在自己的床上,紡線車的聲音依然在吱吱作響。

有多少次母親在離我千里之外的地方。淚,洶湧而出。啊,母親,我如何才能回到您的身邊?

在外面流浪的日子,同樣的夢境會重複好多次。我從不訝異這個夢的頻頻來臨,上蒼知道我的脆弱,讓我的靈魂先來溫習這一段功課,讓我慢慢磨鈍感知痛苦的敏銳,可所有這些,又都預示著什麼,夢醒之後,讓我如何能夠不去想未來的一次真真實實的別離!

以往每一次回家,都是在母親電話的再三催促下動身的。平日裡忙著在工作中出頭,在茶香里陶醉,母親仿佛成了我生活軌外的風景,很少抬頭去看。到家後,又是千次萬次地埋怨旅途的勞頓,躺在床上,看母親來來回回的忙碌,內心一片坦然,竟然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有一回,大概是有些良心發現吧!飯後,我收拾碗筷準備洗碗。母親急忙奪過我手裡的活,笑著說:“可不想讓你洗,你在外面打工也怪累的。再說幫慣我了,你再走了,我會想你的。”當時,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決堤了,媽媽,就算我不幫您洗碗,您不也日日夜夜在想著我嗎?

每一次離開,坐在長途汽車上,都不敢回頭張望,等到母親的身影變成了一粒小黑點,最後被塵埃吞沒之後,我將頭扭向視窗,任淚河在臉上泛濫。心中無力地喊過多少回媽媽,眼前又現出那瘦瘦長長的山路上,母親站在風中,紙片一樣飄忽的身影。啊,可憐的母親!

家在遠方,母親的微笑在遠方。我就站在這裡,向著遠方遙望。那縷縷炊煙,那幢幢草房,那棵百年的老榆樹,象祖父的身體一樣硬朗,還有清晨與黃昏間,雞鴨鵝狗的歡騰。

家一直在遠方,童年的故事在遠方,我就站在異鄉的街頭,數著鄉路多長。雪花飄走了,布穀牽出犁鏵,翻滾著腳下的沃土。山村的遠近青綠了,小河在把日子一回回梳妝漂洗。走過春天,走過了秋天,秋天的模樣也是母親目光停留最久的地方。

遙望家鄉,遙望母親。我無法改變這一種生活方式。在北方,一個有些涼意的秋天,只能這樣將母親在心中,一回回深深地思念。

我在想,是什麼把思念拉得又遠又長?燈下的母親,這么晚了,還在為誰縫補著星星和月亮?風雨飄飛,水霧茫茫。門前的飛花殘月仍在,而從何時起,母親已站成了雕像。此刻,您為何將期待探成了雨中的張望?

在我的記憶里,母親比天下任何一個母親都要堅強,那一次次切膚之痛不亞於山崩地裂,母親居然能頑強的挺了過來。其實母親的心早碎了,我早知道。

晚年的母親更加孤獨,我每每想陪陪母親竟似奢望一樣。

我安慰著自己,等時間充裕了,手頭寬裕了,一定把母親接到身邊來。事實只能證明我當初的想法是何曾的幼稚。因為這個願望永遠也實現不了,直到母親有一天孤獨的離去。

母親臨走時似乎一直在喊著我的名字,聲音很輕很模糊。她的臉上一直在淌著淚,來世上一遭,老天幾乎沒有寵幸過母親。

母親曾給我說過她的天堂,自然是家庭和睦,孩子們一個個身體健康。家坐落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冬暖夏涼,春華秋實。

母親不知道海子的詩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我感覺到母親有這樣的想法,母親生前總習慣於坐在陽光下,看著村前的水庫發獃。大哥曾經葬身於那裡,把母親的心也帶走了。

母親走時,哥哥姐姐嚎啕大哭,痛不欲生,我卻出奇的冷靜 。

母親只不過是短暫的離開了我們,終有一日,我們還會去與母親團聚,在那個被母親稱作天堂的地方,我們仍然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