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為哪般

懷舊,如今逐漸成為一種時尚、一種文化了。無論從報刊、電視到論壇,懷舊的東西似乎總是很受歡迎。有如年輕的女子,只要五官端正、衣著得體,無需精心的化妝總有一種天然的吸引力,而懷舊的文字也是這樣,不必寫得非常精緻,只要把那種感覺表達清楚,總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鳴,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懷舊不是我們現在才有的專利,其實古往今來都有許多懷舊的經典,我總覺得懷舊的風行可能是我們這個時代比較獨特的現象。

在漫長的農耕文明歷史進程中,一代又一代的人們天天重複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孩子們玩著同樣的遊戲,老人講述著同樣的傳說;女子做著同樣的“紡織娘”,男人以同樣的方式耕作……即使村口的小河已經流淌了幾千年,門前的老樹已經記不清它的年代,人們也會懷舊,但一般不會過於強烈。唯有那些懷有強烈懷舊情感的人,應該是經歷過滄桑巨變的人,比如:做了大官的人會因為公務的勞累、官場勾心鬥角的煎熬而懷念做百姓時的悠閒,發出一些感慨;有時破落的財主會迷戀過去的奢華,寫出一些華麗的辭章。每當社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後,懷舊的潮流就會洶湧澎湃,人們在《詩經》里懷戀周公,孔子在戰亂中復辟《周禮》。但總的來說古代的文明是一脈相承地自然發展,沒有持久的不斷的翻新和變化,因此懷舊在過去更多的時候只是靈光一閃,掀不起太多的波瀾。

今天我們的懷舊已經成為一種潮流,一種精神寄託,如春風吹皺一池春水,幾多感慨,幾多失落,幾多無奈。

童年裡清澈的河流已經乾涸,村口的老樹已經讓位於高速公路,廣袤的農田被房地產開發商吞噬,湛藍的天空不再有白雲飄浮鷂子盤鏇,樹上已經沒有鳥兒的鳴叫;現代大多數年輕女子沒有為她的情人做一雙布鞋、納一雙鞋墊、縫補磨損衣衫的手藝和興趣;幾乎沒有人會織毛衣、繡鴛鴦和花卉圖案,而在此之前她們已做了幾千年、織了上百年;城市裡的男子下班回到家後扮演“編外廚師”的角色,而媳婦則等著飯菜端上餐桌,而她們幾千年來都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農村的打穀場不見了蹤影,也沒人給放電影了,再說也不比家裡的vcd、pps強多少;更沒有人扛著鏟子、提著筐子去拾糞;夏夜裡也難見老人坐在竹床上,一邊搖著扇子,一邊給孩子們講鬼神故事了;空調、電風扇成了驅走酷暑的工具,芭蕉扇也走向越來越偏遠的農村了;經濟主導著愛情,有房有車成了“戀愛”的籌碼了;古老的遊戲消失了,電腦幾乎成為所有遊戲的終結者……什麼時候我們再去打髒兮兮彈子?什麼時候我們再去跳用粉筆畫的房子?什麼時候我們再去做一把木質的手槍?有誰又會去做老鷹捉小雞的遊戲?當一切都來得太快、一切都已無法挽回時,我們只能懷舊了。

太陽依然在早上升起,孩子們已經聽不懂父母講過去的故事。一切都在不經意之間,千年的傳統忽然消失,邈無蹤跡。

短短的十幾年,幾億農民變成了市民,小學生描寫鄉下竟無處落筆;新興的城市裡,市民最多上溯短短的兩三代就能追憶到農村。原先地地道道的城裡人,此刻失去了公費醫療的照顧,失去了商品糧糧本的榮耀,學費越來越高,房子越來越貴,隨時都可能下崗……突然之間,他們如同剛剛長大的孩子,瞬間失去了父母的庇護,一切都要靠自己去打拚,而在不遠的過去,他們還生活在溫暖的搖籃里。如今,乳汁已經斷流,父母已經遠走,巨大的反差,無盡的失落,成為懷舊的溫床。

我們經歷了太多的變化,而這一切還將以摩爾定律的速度在繼續,昨天我們還感受到“激情燃燒歲月”里的人們單純;今天我們感慨,明天我們會為今天傷感嗎?會的,一定會的。

我記得有位哲人說過:“不會懷舊的社會注定沉悶、墮落,沒有文化鄉愁的心井注定是一口枯井”,我們懷舊是因為內心的純淨,還是因為佛洛伊德所說的人類死亡的本能;是對過去田園般的憧憬,還是對未來嘈雜的恐懼,也許什麼都不是,看來懷舊就是人的本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