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生香

“風過處,落紅成陣,牡丹謝,芍藥怕,海棠驚,楊柳帶愁,桃花含恨,這花朵兒與人一般受逼凌,我寸寸芳心誰共鳴?七條琴弦誰知音?……”眉間若蹙,粉面含春,眼波流轉間,傳情無限;單衣不勝風,水袖輕揚,裊裊婷婷處,愁腸百結。陳年的繁華,綺艷如夢,越劇,帶著巴蜀激揚、跳躍的川音,踩著千嬌百媚的婀娜碎步,鳳尾森森,龍吟細細,千種風情,萬種思量,不知不覺間,傳遞出攝人心魄的魔力。恍惚間,想起了黛玉獨立牆角花蔭之下的潸然泣淚。原來,極致的美,真的是可以把花魂鳥夢都驚了的。

下鄉插隊鍛鍊的時候,每到秋收之後,石山坪的山民們就會在碾麥場上搭上高台,請來走鄉串村的四川戲班熱鬧三天,以示隆重。天還沒完全黑下來,碾麥場上已經擠滿了人,連邊邊角角也攢動著無數的腦袋。熙熙攘攘中,老天爺終於完全退下了藏青色的道袍,換上了黑色的輕紗。霎那間,舞台上的燈光打開了,人群立時安靜下來,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凝神等待著一場精美的盛宴。妖嬈婀娜的伶人們打扮停當,櫻桃檀口不點而朱,瓊瑤粉鼻紅艷誘人,輕搖細步,指扣蘭花,朱唇一啟,情思繾綣,柳眉一彎,柔腸九曲。腦後一縷青絲,隨著身段的一轉一鏇,美人舞如蓮花鏇,搖曳無限風流姿態,手中一把摺扇,或開則翩翩飛舞若彩雲戲蝶,現多少天真嬌憨,或合則收斂內秀如閨中少女,藏無限心懷故事。燈光下,翠鈿鳳釵在烏黑雲鬢間熠熠閃光,雲袖羅裙在天地舞台上飄逸飛揚,委婉纏綿的清音隨著風在天地間飄飄蕩蕩,傾訴著佳人的哀怨惆悵和才子的風流倜儻,奪人魂魄,醉入心田。

西廂月下,鶯鶯焚香祝禱,八行箋人約黃昏後;大觀園內,黛玉荷鋤葬花,嘆一彎冷月葬詩魂;沈園柳邊,唐婉淚痕透綃,結秦羅帶又兩分飛;更有那樓台之上,英台十訴相思,願生不成雙死同穴。戲如人生,愛戲的人,痴痴念念,難辨夢裡夢外,前緣今生,不能盡忘。因此,人生也如夢如煙,正如《金剛經》中所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也如電,應作如是觀。”旁人是無法理解的。川劇以它獨特的魅力甘惡安樂窩,川劇的世界就是我的夢,在這個夢裡,有我追尋的故事與人生。看我心中的男子撩著長袍,打著摺扇,溫柔俊朗,深情沉鬱,尋覓著“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再看我夢中的女子,罩著春衫,披著繡帔,精緻優雅,撩人情思,嘆息著“悵望秋風抱悶思,整日介情思睡昏昏,沒亂里春情難遣,驀地里懷人幽怨……”心裡眼裡,滿是憂傷蒼涼。

欣賞川劇,不用管是大俗還是大雅,也不用想是山高還是水深,你只需要進入這個世界,聆聽這份美好就足夠了,正所謂,不到大觀園裡,怎知這春色無邊?“落紅陣陣,遍地胭脂冷,蝴蝶夢斷杜鵑驚花魂。……”杏花春雨江南,餘音裊裊,迤逗的彩雲偏,惹深閨,春心動,進入另一個世界。

五百多年前,石山坪的先民們或因天災人禍,或因犯事遭官府緝拿,不遠千里,拖家攜口從四川各地遷徙到這個深山老林里,他們焚燒森林,開山拓荒,繁衍生息,但故鄉的風俗習慣卻流傳下來了,看川劇、聽川音成了縈繞在他們心中的夢,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故鄉情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