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

家鄉

背著書包的一群小夥伴,在田間小道撒腿狂奔,兩旁的農作物隨著我們身形的運動,跟著我們向前傾。飛快的爬上一個小山坡,學校出現在視線中。欣喜而又有些絕望,直線距離只剩500米,而我們必須下到坡底再繞行半周,足足3公里路程。

快,快,要遲到啦!俯衝下山坡,奔跑著,奔跑著。剛到學校門口的黃桷樹下,上課鈴聲響了……

擦擦額頭上的細汗,深深的吸一口氣,原來又是在做夢。家鄉,常常這么清晰的出現在我的夢中。

我出生在70年代末期,中國歷史此時發生了偉大的轉折,開始進入了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新時期,農村面貌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的家鄉,流淌著一條清澈的小河,長江的支流御臨河。我的家,座落在一個幽靜的小山村,背靠著綿延的大山,山間小河溝的泉水叮咚悅耳,青青竹林里不知名的美麗鳥兒嬉鬧騰躍,莊稼地里生長著蔥蘢的農作物,屋旁的田間的各類果樹總是掛著誘人的果實,水田也只是到了冬天才靜閒得倒映出寂寞的樹影。

在我的童年裡,有那么一小段記憶,是在低矮的土牆屋子裡,昏黃的煤油燈下吃力的寫著作業。突然在某一天,田地里立上了一根根水泥柱,牽上了電線,家裡裝上了電燈,整個世界頓時變得溫暖明亮。再後來,土屋被推掉重建,家家戶戶都開始修建漂亮的小洋樓。慢慢的,家裡又有了收音機、錄音機、電視機等家用電器。鄉村生活開始變得有了那么一點點現代氣息。

我們的童年,物質上已經不是那么匱乏,生活是簡單而快樂的。三五個小夥伴結伴上學,你追我趕的走過了上學的路途,七八公里的路程好似轉眼就到。課餘的生活,也是豐富多彩,小河溝里捉螃蟹,山里採摘野花野果,偶爾會膽大的約上幾個同學到河邊玩耍。小時候無數次寫作文,用自己所有知道的華麗語言讚美家鄉的變化。那個時代那首叫《小燕子》的兒歌,深深植在我們的心中。“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我問燕子你為啥來,燕子說,這裡的春天最美麗。”

家鄉的春天,是五彩繽紛的。春風一吹,春雨滋潤,春日的陽光開始變暖,枯黃的草兒慢慢轉青,莊稼地里也長出了嫩綠嫩綠的新苗,山坡上的野花睡了一冬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紅的,黃的,白的,一朵,一簇,一叢,兩叢,三叢……一掃冬天的萎靡,競相綻放。

最愛是那成片的桃花李花開放的時候。一枝一枝粉紅的花朵,像羞煞了的少女的臉龐,在桃樹上綻放得裊裊婷婷。李花則開得晶瑩潔白,如雪似玉,大氣的襯托出桃花的嬌羞。這時候田野里的油菜花也不甘寂寞的開放了,這兒黃了一片,那兒黃了一片,明艷艷的與桃李爭春。家鄉的丘陵地貌,讓這些美麗的景致非常有層次,更顯壯觀。無數次在放學的途中闖入爭艷的世界,肆意享受清甜的花香。一直待那繁花落盡,地上儘是層層粉色的、白色的花瓣。那時我們絲毫不解黛玉葬花的傷感,和小夥伴們捧著花瓣拋拋撒撒,眼裡只看到樹上新芽漸豐,迅速地綠成一片,青青的小果兒躲在枝葉里悄悄生長。

待到那桃李成熟的時節,也是我童年裡最難忘的日子。粉白粉白的桃子,黃澄澄的李子壓彎了枝頭,我總是從這棵果樹繞到那片果林,左挑右揀,然後在樹下流著口水仰望,盼著擅長爬樹的妹妹給我摘下挑中的那顆果實。通常,我們也會在兜里裝滿桃子和李子,回家塞給外公外婆和鄰家阿婆,然後纏著他們講故事。漫長的夏夜裡,我們圍坐在院裡的大黃桷樹下,搖著大蒲扇驅趕著蚊蟲,聽老人們講那已經聽過無數遍的“熊家婆”,直到大人們催得快要忍不住怒氣時,才帶著故事裡的驚險顫慄回屋睡去。

家鄉的秋天,是我最不喜歡的季節。雖然課本里經常描繪的是金色的秋天,收穫的季節,但我眼裡的秋天是灰色的,荒涼的。重慶的氣候,一直沒有按照日曆的推進,大家習慣性的認為秋天到了時已是深秋,那些金燦燦的果實,也早在夏末收進了糧倉。

但那秋天是何其的短暫,一雨即入冬。冬天孩童們就有了無數的期待,好的年景里遇上下雪,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冬水田裡會蒙上一陣薄薄的冰,那時也是我們的玩具。讓我們最最興奮的是,冬天到了,年就近了。農村的新年,我小時候覺得是要花上整個冬天在準備。家家戶戶殺年豬,而我們也跟著大人,在鄰居和親戚家裡開懷大吃,待到自家殺年豬的時候,我們又挨家挨戶的去請長輩親戚們到自家品嘗。除此之外,還備年貨,屋裡屋外大清掃。臘月里的忙碌總是那么的歡喜,轉眼年就到了。除夕夜裡豐盛的年夜飯總是要剩下許多,大人們都說這叫年年有餘。領到壓歲錢的孩童們興奮得一點不知睏倦,和大人們圍坐在火爐旁一起守歲,伴著春節聯歡晚會上的跨年倒數,噼哩叭啦的鞭炮聲響徹山村寂靜的夜空。大年初一起個大早,吃過湯圓,穿上新衣,走親串戶開始拜年。出門前父母總是叮囑我們要“忌嘴”,只能說吉祥話。

待到國中畢業時,已經是90年代中期。我和妹妹離開小山村進城求學,畢業之後在城市裡找到了工作,然後買房結婚生子,父母也遷來與我們同住。回老家的次數就變得越來越少了。雖然高速公路早已連通了家鄉,這70公里的距離,還是阻隔了我和老家的親近。

從此,我的夢裡就多了份掛念,時時夢見在老家的田野上歡快的奔跑,無數次在夢境中悵然醒來。

抵不過思念,幾年前我特意搭乘輪船回家,只為重走那段我兒時上學的小路,那時我已離校十年。水碼頭已經沒有了昔日的繁華,許是公路交通越來越便捷,水路客運慢慢被冷落了。那一坡上岸的石梯不再整齊氣派,歪斜著向上延伸,中間還缺了那么一兩塊,顯得那么的破落。

我的學校,安靜的佇立在那山坳里,農村學校的整合,生源的不斷減少讓學校安靜得有點冷清。我們國小時的那一圈教室,被當作危房快要廢棄了。小時候我們一直覺得那亂石砌成的教室就是個偉大的工程和藝術品,那么不規則的石頭可以建成房屋而又不失美觀,我們偷偷地在每一塊夠得上的石頭上刻刻畫畫,留下我們的記號。學校後門那棵老黃桷樹,依然那么繁盛,也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子們會不會跟我們當年一樣,撿拾黃桷樹新芽當零食,還把老樹葉夾進課本里充書籤。

從學校回家的那條路,從前被我們踏得光滑平整,現在已沒有多少路人,一米多寬的道路長滿了荒草,也僅僅只留下了容腳之處。不過已重新鋪設了新的水泥便道,只是覺得失去了原來的親切。放學途中最留戀的那一片片果園,由於疏於管理,果樹被齊腰的雜草搶去了營養,顯得很是蒼老。此時我已不敢隨意踏足,生怕驚出雜草叢中的爬行動物。小時候抓螃蟹、捉魚蝦的那條河溝,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沒有了潺潺山泉流動,就連那些老水井也漸漸乾涸。

老家的青壯年們基本上都外出務工了,只剩下老人們帶著小孩留守在農村,漂亮的小樓因為沒有人氣也顯得有些孤單。所以我們這樣偶爾的一次歸家,叔伯嬸娘們總跟自家孩子回家時一樣的激動,摘果摘菜,殺雞宰鴨,忙裡忙外,熱情得我們不知所措,只有對著一大桌豐盛的晚餐狼吞虎咽。

山村的夜,是安靜的。院裡的鄰居們,吃完晚飯就閉上了門,孩子們坐在電視前一眼也捨不得離開,老人們便不再圍坐在黃桷樹下嘮家常。除了聲聲蛙鳴,啾啾蟲叫,偶爾的幾聲狗吠,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響。兒時睡過的床,早已不需要稻草鋪陳,也換成了席夢思,但我卻輾轉反側。

都市的喧囂浮華,熱鬧和裝點了生活,可繁忙和壓力卻更是寂寞了心靈,讓人想逃離,想去尋找悠閒的、寧靜的生活。我也常想當一農夫,被公雞的啼叫喚醒,呼吸帶著泥土味的清新空氣,採摘自己種下的新鮮蔬果。但現在回到家鄉,我卻尋不見記憶中的那些美好。也許,我的心已經被五彩斑斕的城市生活誘惑,已經不再似孩童般的純淨,所以只看到了那一抹蒼涼。

我的夢裡,常回這片養育我的水土。因為,我舍不下那一段和家鄉在一起的無憂無慮的青春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