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爭鳴

養兒防老,積穀防饑

——題記

李老漢渾身瑟縮著蜷縮在有些破舊的藤椅里,嘴唇顫動了半天,才擠出極具並不連續的話:“我我我都七十多歲了,哪還有什麼錢啊?”

“恭喜你做太公了,可怎么就連紅包都沒有一個呢?我孫子擺酒席那天,你老可是還端坐在上席的!”李老漢年奔六十的大兒子許是喝多酒了,不知是真是假的發難。

面對孩子的責問,李老漢眼圈紅了,老淚在眼眶裡打轉只是沒有流出來,囁嚅許久也說不出一句話,只是乞求的望著大兒子希望他別再說,然後求助似的望望在座的兒女們,希望能得到一句公道話。

“大哥,話不能這么說吧?天干無露水,老來無人情。虧你開得了口···”年紀近四十的么女寒菊忍無可忍的說話了,“娘在世時,不是給你的兒媳、二哥的兒媳、女兒各一隻大母雞了嗎?還是我親自送去的呢,大嫂不是受了嗎?還給了兩千快錢,那些算不算數呀?”

“菊伢,你別說話: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這裡還有你說話的份?”大哥寒松怒氣沖沖的在飯桌上拍了一掌,威風凜凜的掃視一遍在場的弟妹們,看誰還敢說話,“你老不是還有一萬多塊錢嗎?哪去了?一年的利息好幾百呢,你用得完嗎?每年生日的禮金、我們兄弟的贍養費···該不會扶貧了吧?就算是麻紛細雨的,也該灑落一點在我頭上吧?”寒松今晚借著酒性,站在堂屋裡慷慨陳詞。

“說誰呢?我們姊妹倆誰得了父母的錢財?虧你想得出!”年近花甲的長女寒梅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就是得了也應該,你不記得當年你讀書時的情形···”

出頭的屋檐先遭爛。寒梅是長女,自小就跟著娘做農活,沒進過學校的大門。走集體的那年月,為了賺工分,起早摸黑,一年到頭不得空閒,繁重的忙活使寒梅手指都彎曲得伸不直了。人口多工分不夠的人家是超支戶,分糧時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人家,時常是空籮筐去空籮筐回。寒梅家庭成分不好,是富農,是專政的對象,更是日子難過。寒梅的父母為了培養出一個人來支撐門戶,就特別看重長子寒松。為了供寒松讀書,寒梅十多歲就領著身體結實的二弟成為娘的得力助手。集體上工後,中午或傍晚就領著二弟偷偷地去山裡砍柴。拂曉又摸黑挑到二三十里外的縣城去賣,以補貼家計。即使這樣,寒梅一家仍是吃了上頓愁下頓難以填飽肚子。二弟曾經瞞著寒梅娘去公社食堂乞討,幾塊肉在懷裡揣了大半天,傍晚砍柴時掏出來給寒梅吃。寒梅看著帶著二弟體溫的肉,抱住二弟哭了:姐再苦再累也值!而在這時,寒松每星期都是一黃色軍用挎包的米帶到學校去。在家喝紅薯粥水咽野菜的弟妹們很是羨慕而不平···寒梅娘在世時,就常對兒子們說:你們以後要對大姐好點,不管怎樣,都不要忘了你們的大姐!

“為了你讀書,我和二弟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嗎?”寒梅流淚了,對熟識幾十年的大弟有些陌生了。

“別說我讀書的事,說到讀書我就火冒三丈!”寒松歇斯底里的咆哮起來,“我讀書的日子是怎么過來的,你們知道嗎? 我一個星期才兩塊錢 ,要不是出生在這樣的家裡···我會是現在這樣子?”

寒梅和弟妹們都知道,父母含辛茹苦的送寒松讀書,高考都參加了。只因為成分不好,最後一科都進考場了,硬是被趕出來,寒松的哭喊和求情絲毫也打動不了那些立場堅定的人的心。他只有滿腔怨憤的回家,侍弄泥巴坨子到現在···

“那不是父母的錯吧?”寒菊國中都沒有讀完,至今想起來都心痛,恨不得大哭一場,“那可是時代的錯,你還是高中畢業了。我呢,初二都沒讀完就被娘···”寒菊已是滿眼淚花說不下去了。

二十多年前,寒菊愛讀書會讀書,成績可以說頂呱呱的,深受老師的厚待和期望。寒菊該讀初二了,卻沒有去報到。班主任程老師幾次三番的走訪,但都是擔水澆沙洲無功而返。寒菊她娘總是以家裡生活困難農活多要菊幫忙帶侄女侄子為由拒絕,任憑老師說的口乾舌燥,就是滴水不進,死活不鬆口。寒菊娘說的也是事實,那時家大口闊,大哥二哥結婚生子了,三哥讀高中,寒菊讀國中,責任田裡的活怎么也乾不完,寒菊娘哪有時間帶孫子啊,就只有打寒菊的主意。寒菊苦求娘沒用,就偷偷在前一天收拾好學習用品,在開學後的第八天凌晨,趁母親還沒起家人還沒醒溜出了家門,急急地跑出村子,奔向她捨不得離開的學校。班主任見到她,深感意外像撿了個寶貝似的笑得合不攏嘴,領課本安排座位請示校長減免菊兒所有費用。可是好夢不長,第三天就讓娘給逮住了,硬是從教室拖回了家。菊兒哭鬧兩三天,可就是沒人幫她說一句話。於是,帶侄女打豬菜餵雞養狗 ,耗費這一個少女的青春,背地裡寒菊不知道哭過多少回!如今,寒菊的女兒也國中畢業了,前不久,在集鎮上遇到國中的老師,說起當年的事,老師還在為寒菊搖頭嘆惋···

“那時,大哥,你們誰為小妹說過一句話啊?照顧侄女侄兒,我不後悔,可又有誰記我的好呢?”

“你還好意思說,那時你不知道把我摔了多少回,如今我不聰明都是你把我摔這樣的!”已為人母的大侄女不知什麼時候抱著孩子來了,一臉不屑的回敬小姑。其實,寒菊也不過比大侄女大那么七八歲。帶孩子磕磕碰碰怎么避免得了,可怎么就成了罪人呢?寒菊怎么也想不明白。現在,侄兒侄女都與外婆家親近,從不願搭理寒菊姐妹,都是大嫂經常睜著眼睛說瞎話把那幾個孩子早給教壞了。寒菊的大嫂是黨員,可人家背後稱笑面虎——笑裡藏刀的那種,在世人面前,很是和善孝親敬長,是左鄰右舍公認的孝順媳婦。可幾次寒菊打電話回家,老父總是說他寂寞,大哥大嫂沒事從不來看老人的。寒菊她娘去世一年多,大哥大嫂不知來看過老父親幾回!二哥二嫂本來還可以的,如今也學會向他們看齊了。唉,可憐的老人!天下誰不為父母,屋檐水滴滴滴在現窩窩的!

寒菊瞪了侄女一眼,正要說話,看見寒梅在使眼色,便強按怒火痛苦的搖了搖頭···屋子裡一時安靜下來,姊妹倆誰也不想再說什麼。

“老爸,你七十多歲的人了,有吃有穿就得了,那錢——”寒松看了眾人一眼,見沒有人表現出強烈的不滿,“你留著有什麼用呢?這亮堂堂的房子,還不是我們幾年前給你修的?有錢還不如有手下人,是的吧?”寒松的口氣軟和多了,經過大家的一頓數說。

“哈哈哈哈···”寒菊一陣冷笑讓在場的人發悚,“這房子是你修的?才幾年啊,你怎么就這么不記事呢?”

寒菊的老父親曾經燒窯火。老人主持修造過三次,早年建了一幢平房,後來老二另選宅基老大的房子建在老屋宅基上。兩個孩子的修造用磚都是李老漢起早摸黑燒的,沒花一分錢。兩座兩層小洋樓,同村的人誰不羨慕啊。老大的房子是建成了,可老屋沒有了,兩個老人沒安身的地方了。兄弟姐妹們看不慣,就做老大的工作,暫時讓老人住在他家以後再想辦法。老人辛苦了一輩子,不知道做了多少間房,現在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讓人心寒哪。老人真的太善良了,媳婦罵上門不但不敢還嘴,還不行兒子跟媳婦吵架。那時紅梅夫婦還在做生意家境也不錯,寒菊的丈夫在跑貨運,寒菊三哥的單位也不賴,三人一商量,就為老父母買了一幢平房,也就是現在的三間房子。老人在老大家的廚房住了幾個月,大嫂竟然還要了一千房租。事後,還故意挑起寒菊二嫂去罵老人,說什麼“婆婆給了我們一千塊錢了,給你們沒有啊?”寒菊二哥家境還不賴,二嫂也知道大嫂的為人,沒怎么計較,但對老人的態度多少有了變化。寒松結婚時,欠債一千多,老人沒要他們領一分錢。後來寒松躲計畫生育,老人扯債給他種了幾十畝水稻,那年收入挺不錯的,結果寒松聽老婆的話,全奉獻給他舅弟結婚了,連本都不給老人。現在,寒松怕老婆,連父母理都不理,更別說養了。老人七十多歲了,自己單過,病了就是靠寒梅姊妹和老四管。

“你冷笑什麼?瘋了是吧?看我怎么教訓你!”寒松火冒三丈的沖向寒菊···

“都給老子滾,沒良心的東西!”李老漢用手杖敲打著有些破爛的藤椅,渾身不住的發抖。

“爸,別生氣,我們走。”寒梅姊妹抱住李老漢,父女三個哭成一團了。

“走吧,別回了。”李老漢看著姐妹倆,痛苦的捶胸跺腳,“天啊,我造了什麼孽啊,要這么久的活在世上···”

秋風裡,相互攙扶的兩個身影漸漸遠去,一滴滴淚散落在殘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