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

天柱山前,一輪明月高掛,銀光鋪地粼粼。一柱擎天,萬岳歸宗。凌絕頂,小眾山,天柱山於天地間已傲然成尊,又有什麼可追,什麼可求?

天柱山,道崎嶇,百轉千回。稍有不慎,立有粉身碎骨之虞。一老者卻獨倚於絕壁,與枯松相依相惜。共望雲捲雲舒,齊聽風起風歇。細看枯松,枝衰葉敗,主幹啞然無光。它,還留下什麼?於風燭殘年之際,他還想拖著一息尚存的形骸做什麼?

正是雲舒風停時,一黑影猝然竄上,其勢猛比蒼鷹,轉瞬已立於老者旁。原是一弱冠少年,正氣凜然,似與世俗所有罪惡隔絕,英氣游弋四方。少年輕聲道:“久聞前輩‘英雄無敵’之英名播於四海,特請賜教。”老者頜首一笑,如如不動。少年長嘯間已然進招,快如迅雷,捷如獵豹,一招便抓住老者右手,稍有一頓。少年此招本是虛招,不料一擊得功,諸般變化俱沒於無形。一念之時,老者得勢,左手一圈。少年正欲以攻代守,苦於枯松擋道,惟退走一步。

高手相爭,勝負只於分寸間,得勢者先勝。年少易動,老者以靜制動,先得時,借枯松設有利地形,候反擊之機。先置己於敗處,敵機不成,得勢反攻。識人心、據地利、待天時,這招可謂高妙。

少年力未衰,又大舉進攻。掌影重重,把老者罩於其中,如絮一網,欲將老者困於筋疲力乏之境。老者嘴角一揚,一指洞穿掌影中欠圓滿之處,破了掌勢。

少年駭極,出道數年連挫強手,從未在招式上敗過,他的掌勢總是直纓敵鋒,銳不可當,由是便有了今日的一戰。少年想知道,真英雄該如何?他不知道,心可無垢,但驚世的銳氣也不免為俗世的紛紛擾擾所默默消磨。

少年不想敗。這“英雄”軟弱無力,實無自己想像的奪目光彩。他在思索,深思可以勝的一招。三日,兩人在這萬岳之祖就待上三日。老者看著少年,似看著自己的青春。這是年少的不屈、不棄、不服。

此時,日暮西沉,遠方黑雲滾滾。少年忽有所悟,施個“起手式”。老者微笑以對。少年平平推出一掌,不快,浩然正氣噴薄而出,使人無處可逃、無法可避。勢如初升旭日,灼燒大地,那殘陽為之一暗,黑雲似已退於暗處。那是顆不染塵垢、正義凜然的心,這一招便喚作“怒衝冠”。

老者見勢一掌以對,綿綿然,渺無蹤跡,氣力亦無,茫然若失,不似對掌,似已將生死勝負拱手相讓。死!年老力竭,老者也曾有過令人不容側目的英氣,惜橫絕九州的銳氣已被消磨殆盡。掌接,贏了!

勝負的是分出了。“怒衝冠”的掌力一觸敵身,如入無邊藏海,盡消於無形。歲月蹉跎,映日桃花、淒風苦雨俱已受過。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夕陽數紅。歷盡滄桑的心還有什麼放不下,又有什麼容不下?

片刻間,老者已盡聚少年掌力於掌中。敗了,還要死!少年困於絕境,眼見那掌徐徐逼近。我要死了?少年腦中閃過無數畫面,對敵、挫敵、敗於敵。這樣的生便是英雄?英雄就是無堅不催、英氣逼人?英雄還是人……

他閉眼待死,無儔大力於他臉前掠過,推向枯松。枯松枝落莖斷,洗盡鉛華,現出的,是一輪輪殘破的……年輪。招總有法可破,招意卻可讓人琢磨一生。老者的一式便作“平生任”。一蓑煙雨任平生,風雨無礙踏飛鴻。那是用一生雕刻、雋銘的心……

少年面如死灰,直欲跳崖赴死。老者舒眉大笑,溫言道:“你比當年的我已高出許多,你會是英雄……”說罷,雙腿盤膝,已坐化涅槃。這一戰,老者已油盡燈枯。

天為之一拗,黑雲咆哮,下起磅礴大雨。雨珠打在少年身上,洗刷的是黯然;雨水流至枯松倒處,滋潤的是新苗。

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

後記

天柱山一戰,少年名動八表。自天柱山後,無人再看到他。

幾年後,襄陽城內多了一名猛將,以一路“龍伏”掌法震寰宇。見過他的人都不知他便是天柱山那少年。每有敵襲,一人一掌一飛馬,血戰沙場。邦外蒙古勇士聞其名,必先膽寒。馬革裹屍一甲子,助襄陽得保六十載平安。最終,這將士於戰場受重創身死。死前留下一句話:“英雄,須心繫蒼生!”

英雄,何處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