檮貓

外婆家在一片樹水邊,稱不上極美,但總讓人生出一種靜好的愜意,像極了因歲月而褪了色微微泛黃的江南水繡。水邊站著排排玉柳,但有一株長得極好的桃樹,粉紅可人很是稀罕。古人言說“桃李不言,自下成蹊”。嗚,多虧了樹下那隻癩皮貓,否則那樹上的果子早被人摘了去,那枝開得極好的桃花早被我采了來。

渾濁的土黃色眼睛總是閉著,好似歇息——但我知那是假寐。一有人走近的腳步聲,哪怕是極輕,它也會直起斑禿的身子——像長了黃癬,眼睛死死咬住來人“喵!”露黃長的尖牙。尾巴半短,像硬生生被人扯斷了一般,配著長年未修的爪牙,令人生出一股冷意,好似猛獸惡獸一樣。

吃飯時,外婆家飄溢魚香,是一碗濃濃的魚湯。那癩皮貓懶懶起身踱到門口的長院裡,“喵!喵!”好似要魚吃。我一看它那一身癩皮毛,就噁心得大叫了起來“走開,走開!”外公聞聲出來,拿起牆邊的掃帚一揮,手下嘴角生出一股寒意,呵道“去,白吃的檮!去!去!”(檮:惡獸)外婆擋下掃帚,勸道“飽了就走,就走,你進去吧。”然後朝那貓示意下,放了一碗魚湯在牆角邊。我再看去時,它早是吃飽喝足又在桃樹下假寐了。那斑斑禿禿在陽光下很是可惡。

我覺得外婆太好善施,對一隻堪比過街老鼠的癩皮檮貓送吃的,要知道我可是親眼見過那些孩子們用響地炮砸它——那是鄉下孩子們不多的樂趣之一,看它被響聲驚得四處逃竄喊叫。外婆微微一抬頭,說:“那貓也是可憐啊!幾年前也還算是乾淨可看的,那次為了救那個小貓崽——就是你從前總要餵的那隻黃的。沒看路,被人開機車軋過去了,尾巴差點沒嘍!那小貓崽子還是被那幾個小野猻(野孩子)扔河裡去囉!”“死了?”“嗯。”外婆點頭。我心裡一緊。“那是它的崽?”“呵,看它那樣花不花黑不黑的,哪生得出那種好的崽喲!”

我再抬頭看它,覺得桃樹被它支撐著開得那樣好看,它一身斑禿在午後溫暖陽光下漸漸被照耀得模糊,隱隱泛起閃光。

我想到伽西莫多,那個醜陋而溫柔的敲鐘人,又想到和那些野孩子們一樣可惡的大主教,又想到了為那檮貓增“色”不少的斷尾,它時不時瞪圓的土黃色渾濁的眼睛。突然覺得醜極美極,外表與內里,未必真的相符。因為外表而受到世俗譏嘲的那些所謂“惡物”有時竟比那些“美者”來得可愛更加。

從此用心看物,眼見的表象遠不如實際的真心來得光亮重要,心美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