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父親

半生歲月擦肩而過,如春日落英瞭然無痕。他只想在雪夜擁衾讀一本舊書,而我只想再多愛他一些,讓不再意氣風發的他再慢一些,再慢一些老去。

我能記得五歲時與外公外婆惺惺相惜的時光,也能記得在驟雨初歇,寒蟬淒切的夏日裡和姊妹啃著冰棍玩著泥巴的細節,但之於他的記憶卻莫名其妙地模糊。

那些最初他愛我的時光,卻是我毫不留情地傷他的時光。我的叛逆期來得很早,少時性格內斂,即使是在家也終日沉默不語,也不哭不鬧,像是得了自閉症或抑鬱症的少年,對他的諄諄教導不動於衷、置若罔聞。儘管如此,他仍耐心疏導我。後來回想,他每天早出晚歸,為一家人的生計奔波操勞,當回到家他應該得到的是兒女們的慰藉,而我卻以冰冷的面孔不以為然地刺疼他充滿期的眼神,以及他那在無形中被我傷害得日愈支離破碎的心。

八九歲時家裡購置了一台新電腦,姊妹們融洽地圍在電腦前,驚喜而好奇地操控著面前的機器。孤僻的我躲在遠處的角落裡,卻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台電腦。當我失去意識般地把連線著滑鼠的電線用力扯斷時,愧疚懊悔感隨即充滿大腦,我恍若夢醒,但為時已晚。我害怕地躲進被子裡偷偷啜泣,隨後便和著淚珠沉沉睡去。傍晚時分父親回到家,聽說了我的“光榮事跡”後,進入我漆黑的房間,彼時他已經看到滑鼠的殘骸,但他只是輕輕地把我叫醒,讓我去洗洗那早已被淚水的鹽分漬得發緊難受的無知的臉。他猶如將我從黑暗的深淵撈起,讓我不再下墜。他忍受我的無理取鬧,面向我的是他厚實安穩的肩膀,但我曾聽到他悠長而悲傷無奈的嘆息。

在我生病住院時,他怕我吃不慣醫院食堂的飯菜,每天早早起床煮好了各種富含營養的食物,在送完妹妹上學後便把飯菜送到醫院,接著又匆匆趕去上班。無怨無悔。幸而在我吃午飯的空當里,他才能有不到一刻的時間躺在摺疊椅上小憩。我減緩了吃飯的速度,看著他疲累的倦容,窗外陽光明媚,仿佛永遠地照進我漸漸抽搐的心。

我的腳步從蹣跚變得穩健,他的腳步卻從急促變得緩慢。是他將所有深沉的愛意都注入了我不斷變大的腳印里,而我卻殘忍地將每一步成長都化作皺紋刻上他的面龐。

我知道很多疼痛都必須由自己去承受,沒人有辦法幫你減輕哪怕一點點,但我全部的心安和鎮靜皆源於深知他愛我。那原是我最牢固的後盾和最溫暖的港灣啊!

也是走過如此漫長的道路之後,我才知道,他之於我,不僅是父愛如山的恩重情深,還用他至為珍貴的品質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的人生。啊!父親,你在我心目中永遠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