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之聲

猶記昨夜的天空,是奇異地乾淨,宛若水洗一般;月色是幽藍幽藍的,給窗台上的海棠和玫瑰也籠了一層藍光;渠江升起一層淡淡的霧靄,小船的燈火一盞一盞漸漸熄滅。我躺在床上,半眯著眼,呆呆地瞅著天空和月色,漸漸象醉了酒的人,搖搖晃晃跌入夜色,一夜酣睡,無夢。

清晨,一種美妙的樂聲,隱隱敲破沉沉的睡境,蓬鬆著眼一瞧,玫瑰和海棠的葉尖兒上綴著一顆一顆亮晶晶的珠子——下雨了!那雨絲兒飄得密,輕,軟,宛若光滑的綢鍛自空中簌簌地飄下;恰巧風兒又在吹,細細地吹,送來米蘭幽幽的香。這樣的雨絲,細風,幽香,不由人的心兒也跟著輕,軟,搖晃起來。漸漸地,宿醉感又襲來……我想起自己正計畫著頑強地抵抗懶睡的毛病,便勉力睜開睡眼,披衫起了床。

進洗浴間清水淨臉後,又實在舍不下這雨聲,便又急急奔向書房,書房裡有一方小小陽台,正臨著渠江,陽台上安放著一己,一椅,供我無事閒坐,發獃。此時,我便裹了一件雨綠的披風,將身子深深窩進椅圈裡,再也懶得動彈了。憑那風聲雨聲入耳,心裡卻是玲瓏透明,無塵無擾。

這雨兒下得時而緊時而松,一忽兒絲絲縷縷,綿綿無聲,一忽兒卻又打在雨蓬上,叮咚叮咚作響,清脆爽耳。不同的恣態和聲音,給人的趣味和享受又不同,總是令我看不夠,聽不夠,玩味不夠。

打小便偏愛雨天,不論晨昏,倘若有雨,便會無端地心生歡喜:或是賴在床上聽屋檐上叮叮的雨聲,任憑祖母怎樣呼喚也假裝熟睡,直到她的巴掌輕輕打上屁股,才會格格笑著一躍而起,親昵地摟住她的脖子;或是看著雨點打著闊綠的芭蕉葉,晶亮的珠子在葉片上滾動,然後滑入開滿浮萍的池塘里,一條小花蛇驚恐地探出腦袋,寂寞的黃昏浮起一輪憂傷的月亮……

風雨雪月,花草樹木,蟲鳴鳥唱等等自然諸物……總令我心生無端的歡喜,悲狂。緣何如此?曾經苦思經年不得答案,而無比熟悉和親近的親鄰們卻在一個一個離開,歸於寂寥的大地,無數的新生命又爭先恐後來到人世,漸漸地羽翼豐滿成熟起來……這奇妙的自然每分每秒都在上演著死生,令我終於漸漸明白:萬物皆來於自然,而不久之後將歸於自然,我原本就是這自然界輪迴的一個小小分子,因而能夠真切地感同萬物之悲喜……

不知何時,雨停了,天空是遼闊的潔白,沒有一朵浮雲。清晨仿佛一直這么安靜,什麼也沒有發生。那漫天的雨從何處來?難道僅僅來自無垠的天空?那無垠的天空的雨又從何處來?這漫天的雨又將到何處去?難道僅僅打在雨棚,玫瑰,海棠花上?那打在海棠花兒上的雨又將到何處?……這樣的疑問,永恆而沒有謎底,宛若人類的命運。而命運展開的畫卷或許如眼前的渠江,總在徹夜不息地奔流,不知從何處來,將到何處去。只知這奔流是她一生的追求,注定的宿命。

恍惚自己的前世今生,不過是這清晨萬物之一滴微雨,生了一雙無形的翅,從潔白的天空飄下,最終歸於無限廣袤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