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是一片雲彩

很久很久,就艷羨有梨樹的人家,蹺起腳尖往牆裡看,梨花是一片雲彩。也只有那么一刻,仿佛才是一絲絲從碧綠世界小跑出來的白,淺淺的香香的白,“哧溜”,鑽進你的小嘴裡,肚子裡,根本來不及咽,小時候一閃而過了。

美的東西總是讓人們牢牢地記著,如果它再變成能夠吃的東西,那樣就會讓人記一輩子的。梨樹就是讓人記一輩子的樹。吃梨兒的秋天,是可以忘記梨花飄雪的春天、沉甸甸的夏天、不動聲色的冬天的,感覺秋天都是甜的。我們倚著一棵高大的樹,小口地咀嚼片刻的快樂,趕走飢餓,一整天可以變得無限漫長。

遺憾的是,鄉村的梨樹畢竟有限,一家剛剛分到三兩個線穗子梨、歪嘴兒梨,北風呼嘯的冬天就早早來了,一聲接一聲地刮,一年連著下一年,這日子我記不清是如何熬過來了。就感覺,吃梨兒成了我們一年的盼頭:一個切成幾牙,一個人一牙,小心翼翼地咀嚼,那種甜,摻雜了臘月的冷和正月的喜氣,還有一張張拚命解凍的笑臉。點點滴滴的老鏡頭,老是這樣揮之不去,無論你有多么老,它們準能拐彎抹角地找到你。

歲月里的那個下午,我從鎮裡中學走路回家,走了四五里土路,到了一個村口,我停在一棵正在開花的大樹下望望前頭,想想,還有十來里的路呢,就“唉”了一聲。樹聽見了,也“唉”了一聲,也就是樹上所有的花兒都“唉”了一聲,可愛極了,傻極了,一下子把我給逗笑了。突然而來的一陣風,吹下來鴨鵝們絨毛似的花瓣,撲簌簌地落在我的布鞋面上,瞬間,暗香瀰漫。這么美的花兒,在春意乍寒的下午絲毫不怕冷,像在鼓勵我往前走。一起笑起來的它們,和我多么親啊!

我不知道它們是平原上的梨花,最白的、最香的一種花。過了多少年,看了華北平原上的百年梨園,還有秦嶺大山中那么多的野梨樹之後,吃過了酥梨、雪梨、山梨、凍梨、大鴨梨、趙州梨、碭山梨、庫爾勒香梨這些梨,我才後悔,當時為何沒有看清它們的模樣?一個一個,最美的靈魂們,從天上曼舞著歡笑,來告訴我們春天的秘密,這個人間最為幸福的一刻。

“梨花是一片雲彩,我也是一片雲彩。”我這樣走著,走走想想,自己果然就變成了雲。